第九十二章 不为人知
不知过了多久，伊塞尔的意识终于恋恋不舍地从奇妙的星海中退离出来。睁开眼，映入眼睑的是深绿色的天鹅绒顶蓬，他的思维迟缓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躺在官邸卧室的床上。 “您醒了？”贝里安的身影正站在窗前，伸手拉开厚重的落地窗帘。炫目的阳光即刻倾泻到地板上，将室内照耀得明亮又温暖。管家先生转身走到床边，问候他的人类主人：“您睡了一整天了，感觉如何？” 一整天么？当意识沉静在星海之中，几乎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伊塞尔眯了会儿眼睛适应光线，想要开口却发现嗓子干涩难耐。善解人意的管家帮助他稍稍起身靠坐床头，适时递上一杯温水。等到半杯水入喉，伊塞尔才彻底清醒起来，肢体也渐渐回复了知觉。 身体因为躺的时间长了有点僵硬。小腿被夹板固定住了，虽然目前不觉得疼痛，但也难以动弹。但奇异的是，他并没有精神力消耗过多的疲劳和头痛。尽管体内还是空荡荡的没剩下半点储存的法力，不过精神力却已恢复到平日的八成左右。 伊塞尔想不通原因，也不能确定是否和他昏迷时看见的星海有关，当然他还是很乐意见到这种良好变化。 “除了小腿骨折，您身上并无其他严重外伤。就算有我的草药配合，您也需要休养三到四周，除非您愿意接受神术或者我的魔力治疗——不过我不建议您采用后一种方法缩短养伤时间，那毕竟会有加速您双腿魔化的风险。” 听着贝里安汇报他的身体状况，伊塞尔不怎么在意地点点头。从小到大，无论是童年不良于行，还是后来跟着父亲在橙谷的军队磨炼，受伤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他的许多骨头都切身尝试过像这双腿一样折成复数的经历。 贝里安等他喝完水，走到边上摇了摇铃。没一会儿房门打开，服务于官邸的侍从鱼贯而入，侍候伊塞尔梳洗和用餐。 给胃里填了点食物，享用过热乎乎的蔬菜浓汤后，伊塞尔身体像被罐入了暖流，四肢的感觉也不再麻木，似乎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侍从们刚退下，苍角骑士团团长爱德蒙和尤嘉叶伯爵克拉伦斯便一前一后走进房间。虽然有一位可能是大陆最顶尖的草药师——贝里安先生亲口保证过他们的王子没有大碍，不过还是要亲眼见到伊塞尔醒来才算真正放心。 “无论如何，我们都希望您下次不会再将自己置身险境。”爱德蒙认真劝告道，尽管他心里并不相信这样的话能起什么作用。相似的事其实过去发生过很多次，并且可以预见未来还会不断发生。他不由想起代理团长蓝伯特对伊塞尔的评价：瑞克将军灵魂中一往无前不畏生死的冒险精神，同样潜藏于这位王子殿下的血脉里。 “我尽量记得。”伊塞尔诚恳的表态并不能让他的部下满意。他只是笑了笑，直接转入正题：“现在情况如何？” 克拉伦斯回道：“伤亡人数已经统计出来了。五百四十五人不幸遇难，还有三千七百八十六人不同程度受伤。其中冒险者之家损失尤为惨重，许多优秀的冒险者放弃了逃生的机会，他们为阻挡魔族的行动失去了生命。另外塞利恩中央广场肯定需要重建，还有周边被波及而损毁的建筑为数不少，财政大臣已向女王提议让风神教对这起灾难做出部分赔偿。” “风神教？”伊塞尔微一挑眉。 “有些人认为这次魔族为祸王都，风神教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并且平民中也开始流传指责风神教除魔不力的言论。”克拉伦斯的表情称得上“幸灾乐祸”。 伊塞尔看着他。 伯爵连忙摇头，“不，这跟我无关。虽然我对削弱风神教声望是乐见其成的。” 伊塞尔没说什么，目光又转向爱德蒙。 苍角骑士团长开口道：“有三个魔族被捕获，其余逃脱。王都已经恢复了基本秩序，杰弗利戈将军邀请苍角和暴风的骑士们协助王翼加强防卫。风神教也派了不少神职者参与巡逻，搜索城中的魔族余孽。不过找了一天尚未任何发现，那些魔族已经逃离王都的可能性很大。” 伊塞尔插口问：“云隼的动向如何？” “在王宫。”爱德蒙回答得异常简略。 克拉伦斯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嘲讽道：“据说广场事件使得女王陛下受到了极大惊吓。甚至赫嘉伦阁下提出前去救援时，还遭到陛下的严厉训斥，后来那位大法师几乎是强行离开王宫，但还是将王家法师团大部分高阶法师留给女王。事后艾列克公爵非常担心女王陛下的安危，同时也为了杰弗利戈将军能更专心保卫奈斯卡伦城民的安全，在他的建议下，保卫霜宫安全的任务就全权转交于斯科特将军负责。云隼骑士完全称得上训练有素，只用了一天时间，里里外外的人手将王宫的防御布置得简直如同乌龟壳一样牢不可破。”他的语气配合着表情，无不明白地表达出不屑之意，“我想比起魔族，女王陛下最害怕的仍然是您取得王位。艾列克公爵将霜宫完全控制在手，想必是担心发动政变的可能。至于魔族造成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他们才不会放在心上。” “杰弗利戈一定会很失望吧。”伊塞尔轻声说，言语中倒流露出真切的惋惜——虽然王翼团长不被女王重用对他而言其实是相当有利的结果。 三人又讨论了一些重要事务，爱德蒙和克拉伦斯为了不打扰伊塞尔休息，很快告辞离去。伊塞尔等他们关上房门，注意力就转到一直候立在旁的贝里安身上。 “我认为我们需要谈谈。”王子的目光怎么也谈不上友善。他们原本的关系就始终处在某种并不足够牢靠的平衡当中，而经历了一天之前发生的事，难免令他对同属魔族的管家先生产生一丝芥蒂。“请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 “很多。”贝里安的反应很坦率，“但是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部分。” 伊塞尔觉得对方脸上谦和的表情可不怎么顺眼，他放松身体陷在后背的软枕里，神色冷淡地道：“那么，我在听。” “官邸也收到过请帖，前天风神殿大张旗鼓地举行封魔仪式。神殿要封印的所谓‘谢因罗魔杯’，我不清楚他们从哪儿弄来的。不过杯子虽然跟‘谢因罗’无关，却意外地装了一块神战时阵亡的提西残骸。即使只剩碎片，以提西的意志占据一个小妖魔的身体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提西？是指提西古神么？”伊塞尔回忆着曾在《神说》上看到的记载。 “不，提西就是提西。”贝里安幽冷的眼底掠过深刻的嘲讽，“也是，人类都是短生种族，何况经历了七次文明更替，对这个世界过去的了解多数局限于亚斯们的洗脑教程。” “……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魔族看不起人类，其实与人类对魔族的看法并无不同。”伊塞尔态度平和地回刺了他一下。 贝里安微笑起来。“你不必用这样的语气表达不满，实际上，你得承认你们人类对我们的了解少得可怜。”他神情温和地说，“十万年前世上并无魔族与神族之分，只有提西和亚斯。那时候这块大陆还称作创始大陆。提西是创始之神提西拉米尔最初创造的并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生命，他们也最得创始之神的宠爱，凌驾于一切种族之上。而亚斯，根本不能与之并论。可惜提西族在神战中受到重创，因为亚斯的趁火打劫，被迫带着他们的从裔遁入魔界。至于那可笑的‘提西古神’一说，不过是亚斯掌权之后为了抬高身价的自我美化罢了。” 在伊塞尔看来，此时的管家先生和那些宣扬教义的神职者没什么不同。秉着法师怀疑一切的学术精神，他决定对这种颠覆性的信息持谨慎态度。“即便如此，现在凌驾于所有种族之上的是亚斯诸神，而不是定居魔界成了魔族的提西，不是么？” 贝里安危险地眯起眼，语气轻柔地问：“你希望激怒我吗，伊塞尔？不知天高地厚真是你们人类的经典写照。我给予你的忠告是，对于不了解的事情，最好不要妄加评论。” 伊塞尔垂下眼睑。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杀气刺激得他毛孔紧缩，表面上他仍然保持着一派淡然。他当然知道完美的管家先生外皮下藏着一头暴躁的怪兽，尽管多数时候对方都表现出极佳的自制。只是有自尊心的人都不会满意这位非人类骨子里渗出的对人类的轻视。 贝里安停顿了一会儿——让他远在异界的弟弟知道他居然轻易被个人类挑起情绪，一定会在心里偷笑好几年。如果这表明他对自己的克制力在下降，那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还是即使忍耐成为习惯后，也依旧存在无法再习惯的一天？ 房间里出现了片刻的沉默。 （最近这段时间只能尽量保持每周两更，见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