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甜草莓
众人回头，但见银丝一样的光线围拢成蚕茧形状的牢笼，悬浮在离地两米的高度快速转动。那只本该躺在树下的小白猫保持着一个飞扑的姿势被定格在笼中，只不过尖利的爪牙、凶狠的眼神、坚硬如刺的毛发以及额头的魔纹，将原本柔弱可爱的形象破坏殆尽。 “原来他一直躲在这里！”乔伊失声叫道，他从魔纹的图案式样上辨认出“小猫”就是他们搜寻了半天的妖魔。“主祭大人，幸亏您发现了他，我们差点就被他骗过了。” “小猫”的眼神阴冷得令人心生寒意。乔伊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被米尔森的神术禁锢，即便已身受重伤，他也会不惜一切与他们同归于尽。 一名神殿骑士问：“主祭大人，该怎么处置？” 米尔森犹豫了一下说：“先带他上路。” 魔族似乎很有同伴意识，米尔森还想利用他引其他魔族上钩。而且史丹佛大神祭给过他们“尽可能活捉实在不行再格杀”的指示，因为已经捕获的三个魔族怎么也不肯说出魔杯的秘密以及包括那个罪魁祸首在内的同族去向，大神祭希望能有更多的俘虏来回答问题。 “小猫”被施加了封印魔力的神术后，才从银丝牢笼里解脱出来。神殿骑士们用绳索将它一圈一圈捆了个结实倒提在手，全不管走动的时候晃来荡去是否会摇得它头晕眼花。 米尔森看看天色昏黄，就让众人在村落里借宿，抓紧时间恢复消耗的体力和神力。第二天天方露白他们便带着俘虏上路，总算在傍晚抵达了博尼镇。 博尼镇面积不大，好歹五脏齐备。为过路人服务的酒馆、旅店、商铺以及冒险者之家都一应俱全。 “甜草莓”是镇上最大的一家酒馆，它的野草莓饼和甜乳麦酒很受过路的冒险者们欢迎。傍晚时分正是酒馆最热闹的时候，米尔森一行人进门的时候，扑面而来的热流令人感觉与外面冷冽的寒风俨然是两个世界。空气中混杂的奶香、酒气和一干冒险者身上淡淡的体味，使得几个新来者几乎呼吸不畅。 乔伊忍不住眉头微蹙，他想请示是否需要换家酒馆——他认为怎么也不能让主祭大人呆在这么混乱的地方。米尔森却坦然地走向酒馆内最后剩下的空桌，毫不在乎地在陈旧的木椅上坐下。 “叫老板再加两张椅子，挤一挤差不多可以坐六个人。” 乔伊和神殿骑士们依言围着桌子落座，对周围暗暗打量的目光视而不见。他知道自己这些人在龙蛇混杂的酒馆很醒目，不过一般来说鲜少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找神职者的麻烦。 等着酒馆招待送食物的时间，米尔森坐在位子上闭目养神，听觉却从一堆嘈杂的人声里辨别着可能有用的信息。 “只要能抓到一个魔族，我就不干了！靠那点赏金我可以买幢大房子，过上像贵族老爷一样体面的生活！” “啊，真是的，这个家伙一喝酒就做梦。赏金提得那么高，各地的冒险者都往我国跑，就算找得到魔族的踪迹也不够分啊。” “魔族又不是魔兽，单靠一两个人可对付不了。你没听说么？王都被魔族搅得一团乱，死了那么多冒险者，连大神祭、大法师都出动了，结果还是让他们逃了。” “我当然知道，我有个朋友当时就在附近。据说那些魔族都是被风神殿的魔杯引来的，他们想复活杯子里封印的邪恶大魔王谢因罗。结果不知为何出了错，魔王复活不完全，但还是差点把整个王都都毁了。” 酒馆招待送来了他们点的晚餐，米尔森睁开眼，正巧看到两个神殿骑士脸上掠过一丝古怪的表情，显然他们也听到了这些谈论。神职者们若无其事地坐直身，低声做了一个简短的祷告，在赞美过弗尔塞西之后开始用餐。 周围那些断断续续的谈论还在继续。有个游吟诗人眉飞色舞地讲述着道听途说的大魔王谢因罗传说，时不时还吟诵两句应景的诗歌。真实性并不重要，猎奇性才是人们更愿意关注的。因此即便这些冒险者们口中传播的大魔王形象与米尔森所知的“谢因罗”已经相差远到几乎毫无关联，她也并不觉得奇怪——事实上，教派典籍上关于谢因罗的记载并不多，毕竟这只是一个死去了十万年的名字。 在各教派典籍上关于魔界的内容主要记录了魔界几个国家及其现任统治者的概况，例如血河之王贝希加尔德、梦境之王都兰等等。不过米尔森感到即使是诸神地上教派对魔族的了解也不够深入。这是她在运送魔杯以及这次追捕行动中逐渐意识到的。比方说他们只能简单区分恶魔、妖魔以及部分魔物，但他们曾打过照面的几个恶魔具备了明显的不同种族特征。再比如她从未看到或听说过妖魔也能够变身成动物，然而昨天抓到的那只“小猫”，如果不是她及时察觉到对方泄露的力量气息，可能现在胜利者与俘虏的身份就要颠倒了。 米尔森想起了还在沙罗曼分神殿时，曾经遇到过一个专门研究魔族力量体系的老法师。他是个悲观主义者，他认为人们热衷于追逐利益已经丧失了生存的危机意识。因为上一次魔潮出现还是在第七纪后期，现在的人类没有经历过种族灭绝的绝境，魔界以及魔族对普通人来说充满了遥远的神秘色彩。一旦魔潮到来，即使有诸神的警示和帮助，也难免一场惨烈的浩劫。 “奥德斯在上！果然是邪恶的大魔王！难怪要大神祭、大法师出动才对付得了。”游吟诗人不知说了什么，引得一个大嗓门的冒险者惊呼。 “你们还漏说了一个，如果没有神秘法师出手重创魔王，等大神祭大法师赶到广场都没活人了。”另一个声音忽然插入道。 听众们被引起了兴趣，他们对广场事件的过程所知不多，纷纷追问插话的人。这人的口才当然比不上游吟诗人，但也有几分讲故事的本事，略带几分夸张地将那天发生的情景生动再现给诸人。 乔伊和神殿骑士们不由转过头，他们虽然是事件参与者，不过对抵达广场前发生的细节并不清楚。听到一干冒险者自我牺牲的行为，也跟着唏嘘不已。米尔森眼中掠过一抹凌厉——这人口述的内容未免太详尽了！而且这种故事化的表述显然更容易被人记忆。 当讲述者说到魔王被缚，大神祭带着神殿骑士团、大法师带着王家法师团相继登场时，有人忍不住问：“那么那个法师呢？” “法师先生后来被苍角骑士团带走了。” 冒险者们面面相觑，“苍角骑士团？难道他是苍角的法师？” “是的，没错，他来自苍角法师团。不过你们绝对想不到他的另一个身份。”讲述者喝了一大口甜乳麦酒润润口舌，笑眯眯地吊起众人胃口。 酒馆老板从柜台后探出身，笑骂道：“爱贪便宜的雅各，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行啦，你这顿我请。快说吧，不要故弄玄虚了。” 雅各打了个哈哈，又和众人嘻闹了会儿，等酒馆安静下来，稍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有可靠的消息来源：法师先生的另一个身份，就是瑞克将军和女王陛下的长子——第一王子伊塞尔殿下！” 酒馆内顿时炸锅了，惊呼声和七嘴八舌的议论乱成了一片。 “奥德斯在上！王子！居然是王子！” “伊塞尔殿下？我怎么没听说？” “第一王子？呃，原来那个王子还活着？” “我只知道布莉琪特公主……女王陛下什么时候有了三个孩子？”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隐王子吧！他不是一直在疗养么，何时康复的？” “我也听人说起过他，想不到这位王子竟然成了强大的法师！” “我不相信，这太离奇、太不可思议了！” 雅各也许是酒喝多了，面对质疑指着人鼻子恶狠狠地回应道：“苍角骑士团接应他的时候看到的人不只一个！据说他就在苍角的官邸休养。你不相信大可以去王都打听！如果我刚才说的有一句假话，就让奥德斯降下雷霆劈了我！” 众人见他说得斩钉截铁，不由去了几分疑惑。 这时游吟诗人跟着开口：“我相信雅各先生。诸位，不要忘记这位伊塞尔殿下身上不仅流淌着斯迪尔德的君王之血，也流淌着威洛第亚的英雄之血。” 一提到威洛第亚的姓氏，似乎很多事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说的是，雅各刚才也说了，王子殿下可是瑞克将军的儿子！” “我想他应该更像他的父亲。” 人们对这位新出炉的、有着高贵身份的英雄王子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从容貌、性情、能力到经历乃至爱好，都兴致勃勃地做着种种漫无边际的猜想。 米尔森见修祭先生和骑士们已经吃完了面前的食物，说道：“走吧，我们还要去一趟冒险者之家。” “主祭大人，他们……”乔伊迟疑的目光落在讲述者雅各和不知名的游吟诗人身上。 米尔森知道他想说什么，语气略带一丝严厉地道：“我们只是吾主弗尔塞西的仆人，世俗的纠葛与我们无关。” “是，您说得对。”乔伊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向信奉的神明忏悔了一句，便跟着米尔森起身朝外走。 负责付账的神殿骑士最后一个走出酒馆，夕阳只剩一抹微光在天际留连。暮色如烟，笼罩在博尼镇一排排倾斜的屋顶上，偶尔的人声犬吠都不能破坏眼前这份宁静的祥和。 虽然一行人对小镇的道路并不熟悉，但冒险者之家门前两盏明亮的南瓜型魔晶灯，为每个陌生的冒险者和雇主指明了方向。这个时间大堂内已经停止了白日的忙碌，不过还是有十多人在登记或者交接任务。 米尔森让一名神殿骑士陪同乔伊提交雇佣申请，自己与剩下的骑士来到大布告栏前搜寻与魔族相关的信息。她的视线飞快扫过各种告示，忽然在右上角的“猎魔排行榜”尾端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修和莉达。 “这位女士，您需要雇用冒险者吗？” 米尔森听到这个声音，在神殿骑士们戒备的动作中愕然转身，瞧着面前这两个就像从地下蹦出来的青年和小女孩，微微张嘴。 青年挠了挠头，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请雇用我们吧，‘米尔森先生’，我们会是您最可靠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