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隆德希凯尔
苍白的火焰在宛若时间停止的静谧中无声跳跃。 复仇女神希莲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地，紫红的眼眸凝视着前方吊在锁链上的囚徒，仿若这个动作已经维持了数百年。 忽然空间被粗暴地撕裂开来，魔界黑暗之王的身影肆无忌惮地闯入她的视界。他气势汹汹如同一头预备择人而噬的凶兽，却在露出獠牙扑向她的瞬间倏地止步——他安静下来，仿佛刚才怒火四溅的情绪是按在别人的脸面上，连眼神都平静如固体。他的目光缓缓转向正中央的男人，声音像水晶一样冷硬得没有缝隙： “他还是没醒？” 希莲淡漠地回答：“是的。” “我想同他说话。”魔王平直的语气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也许你可以试着叫他。”女神不怎么真心地建议。 贝里安面无表情地上前，在距离囚徒五步的距离停下。“您能听见我说话么？”尽管称谓上用的是敬语，可他的态度相比上次显得格外恶劣：“别睡了，再睡下去您脑袋都糊涂了。” 希莲没有抬眼，她完全可以从他极其缺乏耐心的口吻判断出他的表情。 “也许我搞错了，其实您的智慧和理智早在三百年前，或者更早的十万年前，就不知道被扔进哪处泥潭里腐烂成了植物的养分。” “就像——您的涵养和礼仪不管十万前还是现在始终流于表面吗，梵尼尔殿下？”希莲淡淡讥讽地接口，她不喜欢魔王对自己的丈夫这么说话，无论当事人能否听到。而且女神不认为即使经受神力禁制和毒液腐蚀也能安眠的囚徒，会因为几句意图激怒他的言词舍得从梦中离开。“我想，这对他没用。” “我不敢相信您的天真，”贝里安没有理她，自顾自地对着那个身影继续质问：“难道您以为您的欺骗和谎言可以永远不被拆穿？您想过如何承受我们的愤怒么？” 欺骗……希莲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她大概明白了什么，睁大眼睛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握紧掌心。 “十年前我在主物质界遇到一个叫伊塞尔的人类，当我发现他是一位力量薄弱的光明神眷者，便跟他订立了契约，我原本想利用他对付您的敌人。但就在刚才，我送他通过洛比乌兹航道的时候，您猜我看见了什么？” 果然，他还是发现了——希莲深深吸了口气，迎上魔王忽然别转过来的审视。 “希莲殿下，您认为我看见了什么？”贝里安的口气温柔得如同求爱，但是他的眼神简直像要杀了她。 希莲不确定，他究竟是生气过头……或者纯粹是惊吓过度？女神笑了起来，带着一点戏谑和更多如释重负般的放松。 “如果您只是需要我的确认，那么，我的回答是肯定的。”紫红的眼眸仿佛传达着幸灾乐祸的笑意，希莲一脸正经地说：“没错，梵尼尔殿下，您看到的是他的——神魂。” 当她吐出最后一个词时，时间也像是出现了几秒钟的停顿，随后，魔王身上的力量先于他的表情瞬息释放—— “他疯了吗！” 贝里安怒吼，五官扭曲得不成样子，那双色泽转黑的眼瞳好似在深渊之下燃烧的烈火。庞大的魔压倾轧着整个空间，却在席卷至锁链上的人影之前自然地滑向两旁。 希莲在他爆发之际狡猾地闪到了囚徒身后，相比坚硬的黑晶岩壁上一道道触目惊醒的长长裂痕，她连根发丝都未受损。女神庆幸他还有理智，至少记得被囚禁者身上及周围隐藏了数不清的神力禁制，没有做出因为冲击禁制而惊动天界诸神的蠢事。 “您疯了吗！”魔王又恶狠狠地瞪向吊在锁链上的人影，重复了相同的质问。 可是那位囚徒对他暴风似的怒气毫无所觉，在睡梦里露出微笑，感受不到来自现实的任何打扰。 贝里安立刻将喷火的对象转回女神身上：“出来，希莲！别躲在他背后！告诉我，你一直都知道，对么？” “是的。”希莲平静地忽略了他的不礼貌。 魔王看起来一副想要撕碎她的表情。“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不阻止他？为什么瞒着我们！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拿自己的——” “如果你是我，”希莲不客气地打断对方，咄咄逼人地反问，“难道你就能拒绝他的要求？” 贝里安一下顿住，停了两秒钟，像被冷水浇灭了头顶的怒火，有气无力地回答：“不，我也不能。”他没了先前的气势，看起来沮丧而混乱。“我从来没想到发生这种事，我从来没想过伊塞尔居然就是他！一个与我订立契约的人类……这是命运的玩笑么？” 十年前的伊塞尔不是他找到的第一个光明神眷者，却是最符合他计划要求的一个。 “我认为只是巧合，或者，说明您的思维模式与他十分接近。”希莲又恢复了使用敬称。 “我早该发现的……”贝里安捂住脸。 事实上，他并没有发现。逃脱的神魂隐藏得太好，完全不曾在伊塞尔身上显露任何破绽。可是，贝里安不能否认，即便没有认出对方的真面目，十年的相处也不是全然无迹可寻。他充当伊塞尔的管家不过是打发等候时间的游戏，然而不知不觉中，不知是否过于投入，他体现在一个人类身上的耐心有时超出了自己的预计——现在回忆起来，那其实更像是莫名其妙的妥协——这难道不是他潜意识的直觉在影响行为么？ 隆德希凯尔和伊塞尔，伟大的存在和渺小的人类，似乎皆然不同的个体，但他们对下定决心的目标近乎偏执的执著与坚定，根本如出一辙。 魔王抬头，神色复杂地仰望着锁链上的身躯，轻声呢喃：“原来……你一直都在……” 三百年，他们等待他脱离牢笼，却没料到他的神魂早已挣脱束缚。 “梵尼尔殿下，您刚才提到‘契约’……”希莲咀嚼着这个词，她当然知道魔族的契约是怎么回事。冷眼瞅着贝里安听见她的话渐渐回味过来的表情，女神不介意再给他一点提醒：“我很好奇，在您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时候，您是如何与他相处的？” 沉浸在懊恼之中的魔王好像被拉回了冷酷的现实。“该死的！我被蒙在鼓里，那不是我的错！”他几乎气急败坏地说，一边开始努力反省过去十年对待他的契约者有没有不够谨慎的言行，脸上的表情无疑取悦了希莲——现在她确定，他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我不明白。”半晌，贝里安终于用理智逐渐镇压了情绪，神情染上淡淡的疲惫，“他总是一个人自作主张，不需要我们的帮助。十万年前如此，三百年前的真相我们也依然一无所知。” 希莲同病相怜地叹了口气。 贝里安眼底流动着晦暗不明的光彩，最后归结为深深的无奈。“希莲殿下，把您知道的都说出来吧。既然我自己发现了，那就不是您违背他的命令，现在您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不是么？至少告诉我，他的神魂……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 希莲沉默了一会儿，轻柔地开口：“三百年前，光明神殒，亚斯诸神给隆德希凯尔的惩罚不仅仅是剥夺他的自由，封印他的神力。您看到的，日夜折磨他神体的毒液，是神王奥德斯留下的。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这种毒液……也在侵蚀他的神魂。” “不可能！”贝里安低喊，他的声线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惊恐。“雷霆之主不可能有那种力量！” 所谓神祗，不论亚斯诸神还是魔神，必然具备神魂、神力和神体。神体毁掉可以用神力再造。神力失去可以通过重新取得神源——所有力量本源——的认可而获得。唯有神魂，那是每一位神的本质与核心，一旦消亡意味着真正的、彻底的死亡。 不过神魂并不是那么容易消灭的，何况灾难之神隆德希凯尔，原本是出生提西的魔神。 “不管是什么力量，毒液确实会对他的神魂造成伤害。您知道，他的魔力不能动用，而神力被诸神联手完全封印住了，长此以往他的处境非常不妙。”希莲又回想起自己得知实情时的惊慌，“虽然神王也陷入沉睡，不过早晚要醒来。隆德希凯尔说神王不会放过他，他要争取时间，不能坐以待毙。因此他留下神力和神体，用记忆伪装成意识，然后神魂在我的遮掩下悄悄逃去了主物质界——那是大约两百多年前的事。” 贝里安的脸色非常难看，表情僵硬得像石雕。没有神力和神体的保护，一丝不挂的神魂如同战场上手无寸铁的凡人，随时随地可能遭遇致命的危险。 “冒这么大的风险，他到底想做什么？”魔王问得咬牙切齿。 “我也想知道。”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他们后方传来，身穿黑色长袍的青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囚室的入口。 希莲蓦地回头，轻轻惊呼一声：“赫尔德因殿下！” “我也想知道他的目的。”青年碧绿的眼眸找不出一丝温度，他的目光从魔王身上扫过，语气比北方冬季的风雪更为寒冷：“还有你们，又要干什么？” （第四篇开张，求推荐票！更新时间修改：以后每周保底还是两更，情况好三更，不过不再限定周几。ps：第四篇的构架还在完善中，这个礼拜来不来得及写第二更不好说，看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