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父亲的礼物（下）

    驱魂鸟们奋力扑腾着双翼，“哗啦啦”地四下飞离，混淆视界的银白色光芒顿时消散。远方山林的更深处，有个高大的身躯影影绰绰地现形于岚雾后。只听得“嘭、嘭、嘭、嘭”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仿佛震颤大地，唬得人心慌意乱。

    瑞克向伊塞尔打了个“退后”的手势，两人矮着身快速闪回叶帘后。他们借着密实的枝叶掩护，窥探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那个庞大的身影越来越近，像座山峦般蛮横地填进狩猎者们的视界，连照射于荆棘丛上的光亮都被挤走了一大块。它的体型笨重，但行动丝毫不慢；粗厚的外皮无毛，凹凸纹理形似青灰的岩石；四只脚爪利如猛虎，爪尖深深地扎进泥地里。它的两只眼睛和椭圆的耳朵都很小，眉心上方还刺出一截青色的短角；鼻端却伸长及地，盖住了嘴巴的位置。

    这个庞然大物外表敦厚，但带给伊塞尔危险的压迫感。法师敏锐地从它身上感应到澎湃的元素气息，风火水土四种自然元素像四道小小的飓风环绕在它周身，看似混乱的动向保持着泾渭分明互不相接的奇异平衡。

    “一头象貘！”瑞克不惊反喜，“赞美吾主赐予我们的幸运。”

    “是扎洛克象貘。”伊塞尔打量着闯入者，脑海里浮现出来自几本魔兽图鉴的文字，嘴里忍不住纠正——他的父亲有丰富的冒险经验，见多识广，只是经常不求甚解。“它是稀有高等魔兽品种，最后一次被捕获的记录还是在阿诺维亚皇朝中期的卡赞时代。现代的学者相信，它于前皇朝末期就已经灭绝了。”

    “是的，你的记性比我好。”瑞克咧嘴，对年轻法师的博学感到满意。聪明的儿子当然会让做父亲的高兴，以前他不止一次向亲密的下属和朋友吹嘘过，次子有一个堪比奈斯卡伦王家学院图书馆的脑袋。

    伊塞尔注意到英灵眼里跃跃欲试的光彩，“它是您的猎物？”

    “给小班尼的礼物也有了。这个大家伙全身都是宝贝。”瑞克不否认，其实他一开始就在算计这头扎洛克象貘。他往来山林多次，早已摸清它的活动规律——虽然英灵连盛开在荆棘丛中的花朵名目都不清楚，但知道花根下共生的白色块状物是它喜爱的食物就够了。“呆在这儿别动，伊塞尔，任何时候你都不许出手，明白么？”他叮咛着，顺势将皮口袋塞进儿子手里。

    “可是……”伊塞尔迟疑地瞧着前方壮观的躯体——魔兽毫不在意那些扎人的尖刺，前爪在荆棘中一下下地刨着，搅得断裂的枝条与泥土四下飞溅。

    “你对你的父亲就这么没信心吗？噢，真令人沮丧。”瑞克摸着下巴装模做样，又笑着道：“别忘了，这里是荣耀之都，英灵受到死神的庇护。”他说着解下佩剑扔到火蹄背上，赤手空拳地走了出去。

    伏在荆棘丛里努力刨土的扎洛克象貘忽然警觉地抬头，长鼻前端向上弯起，似乎闻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

    英灵不躲不避，就这么大肆肆地正面迈向目标。他无所畏惧地看着魔兽朝他发出“呜呜”的带有威胁色彩的警告，蓝色的眼眸仿佛烈日当头的晴空，发散出来自灵魂的明亮与炽热。这种目光却激怒了与他对视的魔兽，只听它长嚎一声，张嘴一吐，大团土球裹着厚厚的冰，夹带凌厉的风势朝他飞撞过来。

    瑞克嘴角上扬，全身燃起火焰般的淡淡青光。他原地站定，双掌迎着高速冲击的冰球猛地一拍——随着一声闷响，差不多与他等高的巨大冰球被硬生生阻住去势，再也移动不了分毫。冰球静默了片刻，忽然发出“喀啦喀啦”的细微之声，骤然间“砰”地一下四分五裂。阻挡视野的碎块还未砸落，象貘小山似的身躯已经“嘭咚嘭咚”地跑至咫尺间，锐利的虎爪瞬息挥出，四道长长的风刃呼啸着直奔英灵颜面。

    瑞克脚下一踏，整个人举重若轻地高高跃起，恰恰避过风刃，凌空一个跟头落到魔兽颈后，一拳重重击出——象貘吃痛得仰头厉嗥，同时它身下的地面豁开五六道数丈深的裂缝。它铁铸似的长鼻回头一甩，朝着骑在自己头上的英灵狠狠扫去。瑞克侧身翻落，对准它下腹柔软处又是一记重拳。魔兽“呜嗷”大吼，沉重的躯体极为灵活地向后一转避开，它又痛又怒，张嘴喷射长串火焰。瑞克抬臂格挡，一面青色光盾刹那竖立在他身前，将烈火尽数拦截。然而火焰未尽，象貘的长鼻又横扫而至。

    旁观的伊塞尔神色淡淡，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紧张，只是他的视线片刻不离父亲与魔兽对峙的场面。仅仅几个呼吸间，荆棘花丛就被蹂躏得不成样子，几乎找不到一朵完整的花朵。外围的灌木群也被刚才的风刃削出了大块空白，倒让视野陡然开阔许多。

    扎洛克象貘喜食魔晶和剧毒植物，日积月累使得它体内自然元素的容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更奇特的是，扎洛克象貘的身体可以同时兼容四种不同属性的元素，不仅据为己用，还能对七级以下的四系法术完全免疫。即使用七级以上的高阶法术对付它，以它那在同级别魔兽中都堪称变态的防御和自我恢复能力，将其猎杀是项非常困难的任务——至于卡赞时代的那次成功记录，说穿了不过是一队高阶强者车轮战的结果。

    所以伊塞尔不免疑惑，父亲原先的武力虽然算是高阶强者中的佼佼者，但也不可能单独抗衡一头扎洛克象貘，为何才到冥界没多久实力提升得那么快？难道这也是死神对英灵的恩赐？伊塞尔盯着地面那一道道裂缝，目光闪烁。

    “嘭嘭”、“咚咚咚”、“砰——”场面上英灵威洛第亚和扎洛克象貘的战斗还在激烈进行，一人一兽打得难解难分，漫天飞扬的泥尘模糊了他们的身影。瑞克与皮厚rou糙的魔兽硬碰硬，也始终不落下风。尽管他全身伤痕累累，嘴角泛着血沫，可是眼睛却熠熠生辉。显然他在享受战斗，而且越战越勇。当他一拳重过一拳地轰在象貘躯体上，那沉闷的巨响听得旁观者都心惊胆战。当然扎洛克象貘也不是好惹的，小山一样的身躯一次次将英灵撞得横飞出去，“呼呼”甩动的长鼻更抽得他周身的青芒瞬间溃散。

    伊塞尔力持镇静地看着父亲再度摔倒在地，胸腹狰狞的伤口露出折断的肋骨。下一秒，那道伤口就发出宛如凝水成冰的“咔咔”轻响，以rou眼可见的变化迅速愈合。只是他不待伤势全好又翻身爬起，浅青的光焰重新点燃，更加斗志高昂地朝凶悍的猎物扑去。

    伪亡灵想起父亲先前那句“英灵受到死神庇护”，此时才明白其中的含义。他深深凝望父亲与魔兽搏斗的背影，脸色有些阴沉，灰蓝的眼眸滑过晦暗不明的心绪。

    此时英灵渐渐占据了上风，扎洛克象貘的恢复力虽强，到底比不上他获得的死神庇护。这场看似势均力敌的战斗如果以耐力来分胜负，对这头可怜的魔兽而言确实欠缺公平。终于，倒霉的象貘伏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只能冲着气喘吁吁的猎人不服气地嘶嚎两声，却连扬起鼻端示威的力气也没有了。

    瑞克的皮甲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上面沾满了血污和泥渍，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瞧上去颇为狼狈。他朝着瘫倒在地的象貘露出胜利者的愉快笑容，与此同时浑身遍布的伤口飞快弥合，没一会儿看起来又像是能再去猎头象貘回来。

    “放心，大家伙，我可没打算杀你。”英灵说道，俯身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向失败者走去。他跳上象貘的后颈，坐到它的头顶上，左手按住脑袋不让它动弹，右手握刃，对着那截短短的青色尖角利索地切割起来。他的匕首显然不是凡品，象貘看似坚硬的短角没费多少功夫就被削下三分之二。

    魔兽等瑞克拿到战利品放开对自己的禁锢，才发出声声低吼，悲愤地拖着鼻子来回摩擦地面。瑞克可管不了手下败将的情绪，抓着青色的短角大步走向观战的伊塞尔，兴冲冲地喊道：“快来瞧，这可是个好东西！”

    伊塞尔看清楚他手里的短角时，不由一愣。短角的青色外层角质只有拇指厚的一圈，包裹着内层凝血似的一团胶状体，隐约反射出银色光泽。“这是……兽胶银？”

    “没错。”瑞克十分乐意看到儿子少有的吃惊模样，笑呵呵地说：“想不到吧，象貘的角里就有兽胶银。”

    兽胶银是一种稀有法器材料，由于它的稳定性及对元素法阵的兼容性非常高，用来制作附法武器和空间类法器最理想不过。只是至今还没人弄清兽胶银的来源，仅仅知道在高等魔兽的老巢容易得到。因为数量稀少，历来有幸寻获一小块兽胶银的冒险者往往一夜暴富。

    “你说拿回去给班尼伯德铸把附法武器怎么样？”英灵问。

    “我想他会喜欢。”

    “那就快收好。”瑞克把装着兽胶银的短角递给儿子，见他没反应，又说：“你戴着储物戒指。”

    伊塞尔伸手接过，仿佛不经意地道：“回去后记得提醒我拿给您。”

    英灵沉默了两秒钟，晴空一样的蓝眼睛直视他，微笑着，但无比认真地说：“不，伊塞尔，我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