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暗流

    两个月前的李俊，也就是沃克，还没有被老匡同化，显得有些笨嘴拙舌，平时说话也不多。但友谊这种东西就是那么奇怪，很多时候两个性格格格不入的人反而能成为推心置腹的好友。李俊就是菠萝的好友，有了当年的同窗抄袭之谊，李俊拖着两个大行李箱，在菠萝的带领下以船员的身份正大光明地登上了“马啃菠萝”号帆船。

    菠萝的航海直觉果然不是吹的，刚刚毕业一个月，帆船的指挥和cao控已经炉火纯青，更神奇的是，在一次从堪萨斯城到哈德克山脉的普通运货任务中，菠萝居然在哈德克山脉北麓的水底发现了一艘百年前的沉船！从堪萨斯到哈德克山脉的海路虽称不上繁忙，但也说不上冷清，菠萝发现的那条沉船侧畔百年来不知道有几千帆过了，但愣是没被人发现，而菠萝偏偏出海一个月就发现了。沉船上有古金币两百余枚，还有一些古董，在支付了海员的打捞费用和掩口费（人类联盟法律规定，沉船和遗迹中的财物归帝国所有）之后，菠萝独得了一百枚古金币，在黑市上出手后很是发了一笔小财。只是这笔小财比起远航探险所需要的资金依然相去甚远，菠萝只好继续在近海搞货运攒钱。

    攀云城开战，菠萝的船也被军方征用，于是无形中的命运之手再次将两个昔日的同窗好友凑在了一起。李俊的目的是刺探情报，但货物的运输、装载和看守全部由军方实施，菠萝也不知道货物是什么。李俊并没有为难菠萝，他早有准备——那两个随身上船的大行李箱可不是空的，里面藏的是没有水手证的时迁和宋江两位偷渡客。上船后，二人玩了一次精彩的“盟军敢死队”式的配合，宋江和看守货舱的卫兵套近乎吸引注意力，时迁趁机施展隐匿潜行的技能探查船舱，探明了“马啃菠萝”号运载的物资。

    货仓中装载的都是军需物资，刀矛器械、盔甲帐篷一应俱全，这本来是盗贼公会的任务，最终却成了伊甸牧场的商机——老匡细细观察时迁的录像、听着沃克的介绍，竟然嘿嘿地笑了起来。熟悉老匡的人都知道，又有人要倒霉了。

    船上的军械新旧不一，旧品做工相当考究，但是式样老旧，武器盔甲上锈迹斑斑，帐篷上折叠处的颜色要比其他地方深很多，还有发霉和虫蛀的痕迹。很显然，它们不是刚生产出来的，在仓库中已经存放了多年，早过了保质期。

    新品倒是样式新颖，看起来明晃晃的似乎很精致，但沃克一眼就认出这是偷工减料的货色：武器用钢没有经过反复的叠打，质脆而缺乏韧性，和其他兵器磕碰几下就要崩刃、碰上链枷、战锤之类的重武器立刻就会断成两截；握柄上的毛刺没有磨平，只是用厚绒布缠起来，护手也没有经过卷边钝化处理，使用者在激战中很容易扎伤或者割伤手掌；盔甲表面光鲜，细看就会发现甲叶是平的，比起经过折弯工艺的凸面甲叶来，防御弓箭的能力下降了不止一个档次。如果翻过来察看，穿组甲叶的麻花牛筋被简化成一根皮条，铆钉数量也少了三分之一，受到重击很快就会散架；盾牌也是看起来厚实，刮开漆就会发现所谓的橡木板其实是三合板，手弩抵在盾牌上都能射穿，更不要说用来抵御强弓劲弩了。

    新品质量很差，但是偷工减料的手段却很老道，外表看不出毛病，但是那些费时费力的工序基本上都被省略了，没有经验的士兵在上战场之前很难发现它们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驴粪蛋。但不管新品旧品，所有物资上面都有两柄交叉的银色刀刃印记。好汉们曾经在跳蚤市场上偶然见过有此印记的武器，据说是人类联盟最大的兵工厂——银刃军工厂出产的产品。在哈维斯特大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金属资源是由人类联盟控制的（实际上是平行者），这就决定了军队的制式武器比民间铁匠铺的武器质量要好得多，但军用物资是禁止在市面上流通的，结合时迁的情报，一个巨大的商机已经摆在了老匡的面前。

    先前在生产武器的时候，老匡最头疼的问题不是自己的生产能力和武器质量，而是如何推销自己的产品。无论什么年代，军品都是利润最丰厚的产品，能够获得军方的合同，就相当于拿到了金饭碗。但是，获得金饭碗的途经并不是像民间那样依靠质优价廉去公开竞标，关系和门路才是最重要的。老匡生前在部队混了半辈子，对这其中的猫腻可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想要自己生产的产品变成军品，必须在军方的高层中找到一个突破口。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人类的军需不足。大陆上已经几百年没有战争了，市场上出现了军品，说明有人监守自盗将储备的军需物资换成了自己兜里面的金币。老匡原本并不知道到底是仓库还是军需的官员出了问题，也就是说，手中拿着“劳务费”，不知道该送给谁。但是看到录像中那些粗制滥造的赶工出来的武器，老匡确定是军需处的问题，因为仓库部门的管理人员是无权命令兵工厂生产劣质兵器凑数的。

    原本只是想探查一下攀云城的战况，以决定伊甸牧场发展的大方向，没想到意外地发现了这批伪劣军需品，为伊甸牧场的武器出售找到了一个契机。老匡兴奋异常，命令时迁上岸打探攀云城军需库附近的情报。

    运载军需的“马啃菠萝”号载着三个间谍顺风顺水地横越了堪萨斯湾。在攀云城的港口卸货期间，船员一概不许登岸，不过对于善于计算时间差的潜行高手时迁来说，趁着夜色在兵荒马乱之中混到岸上也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而且了望台上的李俊拥有高级水手技能，配合牧场自己研磨的高倍率望远镜，也看到了足够多想要看的东西。

    攀云城占地规模远远比不上堪萨斯城，但是城墙的高度和厚度却毫不逊色。青石垒砌的城墙上垛口林立，即使是靠海的这一侧城墙上也堆满了床弩、舂木之类的城防利器。厚重的城门大大地敞开，一队队盔甲鲜明的军队高举军旗、迈着整齐的步伐开出城去，和那些盔歪甲斜、疲惫不堪的进城队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仔细看城门，上面并没有刀砍斧凿的痕迹，从门洞中窥探，依稀能看到街道两侧的房屋墙壁上血迹斑斑，很多房屋被烧成了焦炭，显然不久前进行过激烈的巷战。

    看起来攀云城并没有经过激烈的攻城战，和堪萨斯城一样，平行者变生肘腋，发现情形不妙的时候敌人已经进了城，甚至已经将刀枪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更加让老匡确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推翻平行者的行动，实现需要掌握周密的情报、事先作出细致的安排，堪萨斯城的防卫力量是人类联盟的军队和平行者的队伍混编而成的，而攀云城则几乎完全由平行者控制，没有高级的内鬼或者是叛变的一个团伙，绝不可能仓促间发难，骗开城门一举占领城池。

    不过现在情形很明显，战斗并没有结束，攀云城和神罚之桥的桥头堡距离数百公里，人类联盟的军队不可能瞬间跨越这段距离。城门口络绎不绝的士兵，码头仓库里进进出出的货物，这一切都表明在攀云城以北，寸土寸金的争夺战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人类联盟的士兵数量肯定要远远大于平行者，但是战争并不仅仅是拚人数，士兵素质、后勤保障都是影响战局的决定性因素。奥斯汀帝国，也就是人类联盟现在连民用船只都要征集，很显然这场战争的消耗巨大，仅仅进行了半个来月，他们的后勤补给已经捉襟见肘。

    获得了足够的情报，李俊三人随船回到了堪萨斯。时迁跑回盗贼公会交任务，而菠萝坚持要做东和李俊叙一下往事。李俊说自己在一个大牧场打工，菠萝反而很好心地劝说李俊别在意，自己建造这艘船和招募水手也将所有的钱都花光了，银行中还有不少贷款没还，但是只要多运送几趟货物，他就可以攒够资金再造一条船，届时让李俊当僚舰的船长，二人一起去冒险。

    撒谎本来就不是沃克的强项，菠萝的诚挚竟让李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菠萝以为李俊不好意思，忙说当年要不是李俊这优等生仗义帮忙，说不定自己还在水兵学院念书呢，二人大笑起来。饭后，菠萝再三挽留李俊多玩几天，李俊婉拒，说自己也要忙着去挣钱，这倒也不是假话，只不过挣钱的方式远不是菠萝想象的那样而已。和菠萝商量好当晚再让时迁登船，二人在码头上留下了联系方式，然后依依道别。

    情报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发现伪劣军需品后，老匡立刻让堪萨斯城的谍报员着重刺探军需部的情报，并制定了一个相应的发财大计——“销金窟”计划。至于是把伊甸牧场生产的金属兵器销往军需部那个窟窿中去，还是意图把军需部变成一个小金库，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经过三天的精心准备，攀云城那里一身戎装的时迁终于瞅准机会混进军需仓库埋下了“定心丸”，而堪萨斯城这边军需部部长的经历、人品、喜好也被打探得清清楚楚。

    一收到卢俊义约好见面时间的消息，老匡立刻放下手头一切工作，找来美容师朱仝，吩咐他给自己和韩扬化装。趁着化装的间隙，向林娜和沃克交代了一下注意的事项。不多时，老匡化装成一个肥胖的老年商贾，而韩扬则变成了一个标准的仆人形象。在仓库装满韩扬的巨无霸背包后，小六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递给老匡一只精美的丝绒盒子。老匡打开盒子端详一番，点点头夸奖小六几句，和韩扬踏上了传送阵。

    堪萨斯城内依然戒严，但是城外的传送阵已经开放了。老匡和韩扬走出城东的传送阵，发现周围热闹非凡。因为堪萨斯城戒严，玩家无法进城修理装备补给药品，现在跳蚤市场成了最主要的玩家集散地。摆摊的扯着嗓子推销自己的物品，买主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寻找自己所需，买家和卖家人在争执商品的价格，淘宝老手四处转悠看看有没有不识货的新手贱卖珍品，一个玩家行会挂着大横幅，占据人流量最大的市场中心招收成员……

    快要横穿市场的时候，卢俊义又传来消息，他本已买通的卫兵碰到临检，进城时间要推迟一个小时，老匡和韩扬便信步在市场上逛了起来。观察了一下，整个市场虽然乱哄哄的，也没有什么士兵穿梭巡逻，但是偷窃和打架的现象几乎没有，可以说秩序还不错。再仔细看看，不少无所事事的玩家掺杂在人群中，这些人盔明甲亮，一看都是级别较高的玩家，他们既不买东西也不卖东西，而是像巡警一样在人群中晃来晃去，看他们胸前的标志，都是统一的一个红圈，里面是一个写得有些奇怪的“众”字，显然他们都是一个行会的，而且就是在市场中心招收成员的那个行会。

    老匡心中奇怪，装着要买药水的样子，和一个摊主搭茬：“你这中红怎么卖？”

    “红”是玩家对生命恢复药剂的简称，大中小是指瓶子的大小。听到老匡问话，摊主头都没抬，只是懒洋洋地伸手指了指面前的牌子，上面写着“小红150，中红450，买十赠一”。

    老匡皱皱眉，自从沃克找到高级药剂配方之后，牧场的生命药剂都是自产自销，但对市场上的药品售价老匡还是了解的。一般来说，小型恢复药剂的配制成本在85元左右，在NPC的店铺中售价是一枚银币；中型恢复药剂成本是255，售价三枚银币。因为NPC的店铺时常缺货，所以玩家的卖的药要贵一点，但最多也就多四五个铜板，可是面前的人居然涨价百分之五十！老匡笑道：“小兄弟，看起来抢钱也没你做买卖来得快啊。”

    “去去去，新手还买什么中红，上边儿玩去！”摊主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无论老匡再说什么，也不理会他了。老匡有点后悔自己逞一时之快，瞅瞅周围卖家的价格，又看看旁边那些游手好闲的高级玩家，老匡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掏出一枚金币：“买两瓶中红，多出来的不用找了。但是你要告诉我那些是什么人，还有为什么药品这么贵。”

    摊主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两眼放光地接过金币，递给老匡两瓶中红后又拿出一枚银币和80个铜板放在摊子右上角。一个带有“众”字标志的玩家立刻走了过来，扔给摊主一个纸条，伸手就把那堆钱拿走了。见那个玩家走开，摊主悄悄招呼老匡坐在身旁：“这位大哥，您刚玩这个游戏吧？我告诉你怎么回事吧。现在所有的NPC药店根本买不到药了，那些药店门口都是那些大帮会的人守着，每天一开门，那些廉价药都被他们买光了，然后拿到他们自己的药店高价出售。跳蚤市场上也是这样，不管是你自己做的还是爆人爆出来的，只要卖出去一瓶，就要给他们百分之二十的钱。”

    老匡奇怪道：“那你们不会不在这儿摆摊？一个帮会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哪儿都是人吧？找个没人的地方交易不就完了？”

    摊主笑了：“你当我傻啊？那些大帮会的人早就串通好了，他们也就在市场上亮出自己的行会徽章，平时根本不拿出来。要是朋友谁会和你交易啊，和你交易的不都是陌生人？运气不好碰上个帮会的人，或者被人用水晶录下你私自交易药水的录像，你这个号就算废了。除非你不上线，只要你上线，他们就追着你砍，直到把你砍到删号为止！现在这些帮会有上千个，成员不知道有多少，背景一个比一个惊人，有的是政府支持的，有的是黑社会控制的，还有一些背后是现实中的大家族。绝大多数的帮会都相互通气，就算正在抢地盘的两个帮会也不例外，被一个帮会的看见了，就相当于被所有的帮会看见了，哪怕你跑到其他帮会的地盘上也一样，见你一次杀一次，直杀到你删号为止！现在新生费那么贵，我卖一瓶中红才赚几块钱，犯得着冒那个险吗？”

    老匡心头暗暗吃惊，自己一直在忙活自己的牧场，和其他玩家接触较少，即便打交道，也都是些高层的人物。岁月之美、土地出租以及这次的武器推销等一系列策略针对的都是游戏中的高端，自己光顾着放眼大局去了，却忽视了社会最基本的构成因素——那些底层的玩家。虽然对黑帮在游戏里抢地盘收保护费有所耳闻，但没想到大小黑帮居然会联系得这么紧密，有这么一致的行规。

    摊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再说……在这里交易还是要比在野外交易安全得多，至少有那些帮会的人在，没有什么痞子敢偷抢你的东西。要是真到没人的野外去交易，碰上个打算抢劫的家伙，我们这些做买卖的怎么是他们的对手？体质天生就差，就算你练过级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到时候跑也跑不过、打也打不过，让人家几刀把你砍死，钱赚不到不说、货还要丢、命还要搭上，谁会去冒那个险？”

    “是挺不容易的。”老匡附和着点了点头，“那NPC的卫兵也不管吗？”

    “哼，什么NPC！现在的NPC哪儿还靠得住？一个个比玩家还精，除了死后不会复活，一样会偷、会抢、会骗人！很多NPC的卫兵和那些大帮会一个鼻孔出气，你要是在他们面前杀个人，立刻叫来一批卫兵把你抓进监狱，不交十万块就甭想出来，而那些大帮会的，杀人前把标志一亮，卫兵立刻转过脸去装没看见！在他们的地盘上，他们比卫兵还牛，卫兵才几个啊？还都在富豪区晃悠，他们有多少人？到处都是！卫兵杀人就杀你一次，帮会的看你在他们地盘上杀人偷东西，二话不说上来就砍，你要是敢还手，那就杀到你删号！我日哦，这都是什么世道……”

    摊主说着说着骂开了娘，不过他也不敢高声骂，只是低着头在那里嘟囔。老匡见时间快到了，拍拍那摊主的肩膀告辞。瞅瞅路边的卫兵，果然比以往少了不少，想来是大批士兵被调上前线的缘故。看来现在城市周边区域几乎已经落入大小势力的控制之中了，这些人垄断了药品的买卖，将自己地盘上捣乱的玩家杀死，代替卫兵维持治安，俨然已经是一个个分散的小政权。当玩家的实力进一步发展，小的帮会逐渐被大的势力吞并，甚至将势力范围扩大到游戏中的所有大小城市，制定自己的法律，拥有自己的军队，垄断所有的行业，最终演变成割据一方的军阀……

    “你在想什么？”见老匡埋着头走路一言不发，韩扬奇怪地问了一句。

    “啊？噢，这次市场没有白逛，不但让我认清了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又想通了一个困扰我好几天的问题。受益匪浅啊！”

    “什么问题？”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