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谁动了笔墨(中)
“紫幽,别怕,有事我顶着。”表少爷挺起了胸膛。 “爷,恐怕你也顶不住……” 小壳抱紧怀里的包袱,战战兢兢的敲响了东厢房的门。“我……我,咳,我回来了……你,你睡、咳了吗?”东厢房里惟有烛火跳动一下。小壳回头看了眼紫幽,咽了口唾沫,回来对着门道:“那,我我进来了啊。”咬了咬牙,推开了一条小缝。 巴眼一瞧,啊,好清幽的摆设,淡杏色的帘幕,暖金小帘钩,杏色的穗子,墙上还悬着一柄红鞘宝剑。但是人呢? 把门开大一点,蹑手蹑脚的蹭进来,喔这回屋里的摆设一览无余了,但是人呢?向后招了招手示意紫幽进来,回头关门,大嚷道:“我天你藏这儿干嘛?!”紫幽回头也一哆嗦。 两人的眼珠呆呆的随着沧海从门后头踮着脚走出来,走到桌边坐下,悠闲的倒了杯茶,浅啜后享受的一声长叹,眉眼斜觊。小壳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才把包袱放下,赔笑着刚挨到沧海身边坐定,刚张开嘴还没出声,沧海就一推桌子走了,端着茶杯往窗下贵妃榻上一躺,不知道哪儿找出把扇子开始扇风。 小壳弄得挺没面子,撇了撇嘴,下了下决心,又努力扯开嘴角坐到贵妃榻沿,沧海翻身向里,侧首还喝了口茶。小壳赔笑道:“嘿……别生气了,这么晚回来是我不对,下次不敢了还不行么。”伸手一扳沧海肩膀,没扳动,手上加劲,“你转过来!”沧海一边保持茶杯的平衡一边努力的背向他。就在沧海力气快用光了的时候,小壳松了下手又猛一使力,沧海没来得及使上劲终于被扳了过来,手随身动,一片光幕——一碗茶一点没糟践,一半倒进鼻子里,一半顺着脖子往后流。紫幽在旁边看得想哭。 “哎,我不是故意的……”小壳赶紧放开手。沧海一个个子翻起身来,掏出帕子擤着鼻子里的茶水,推开小壳要走又被拉住袖子,用尽全身力气抽出袖子,劲太大了没收住后腰猛撞在实木桌上。 “唔……” “哎哎,你怎么样?我真不是故意的……”又要扑上。 “别过来!” “好,好,我不过去,那你别生气了,不告诉你偷偷出去是我不对,以后不敢了还不行么!” 沧海慢慢直起腰,蹙眉哼了一声,在桌边坐下,还不说话。小壳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我不都认错了么!”沧海一眼看见桌上的薄荷瓶花,忽然起身打开柜子拿了把剪刀出来,小壳道:“你干嘛?”沧海左手挥开他,右手张开剪刀一刀把薄荷束的头部全剪下来。齐刷刷的一瓶薄荷梗。 “你……你抽什么风啊!”小壳吓傻了。 沧海怒视他将剪刀大力拍在桌上,紫幽闻声扑通跪倒。小壳一凛,看着矮了一截的紫幽心如油煎。 沧海怒道:“谁让你带他出去的!” 紫幽腰身跪得笔直,头首低垂。“属下失职。属下领罚。” 小壳蹙眉忙道:“你别怪他,是我……” “你以为都揽在自己身上就没事了么!”沧海回头瞪视小壳,双目通红,“你知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你这么贸然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小壳被唬得目瞪口呆。“……怎么会……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就行了啊,干什么发这么大火,你还从来没……” “紫幽。”沧海冷冷开口。 “属下在。” 亮出如意悬壁令。“降职为暗卫,由碧怜暂代暗卫长。罚守雁塔十天,以儆效尤。” “是。” “出去。” “属下告退。” 紫幽退出关上房门,小壳大嚷道:“我做错事你干什么惩罚紫幽!” “没看好你就是他失职!也让你知道任性就会连累无辜!” “你简直不可理喻!”双拳捏紧挥动,就要夺门而出。 “你站住!”沧海大步奔到墙边,一把拽下红鞘宝剑,右手一长掣出剑锋,左手狠狠把剑鞘掼在地下。小壳一惊。“你要干嘛?” 沧海弓起右腿踏在圆凳,左手掀起衣摆猛然挥剑斩落。只听“刺啦”一响,大片衣摆从中断裂,现出衣下白绫外裤。剑锋平贴大腿,问道:“现在知道严重性了?” 小壳吓得不敢稍动,只紧紧盯着挨在他腿上的利锋。 大红剑穗摆了摆,小壳一身冷汗。只听那人碎玉般的语声说着极其残忍的语言。 “你要再敢偷溜出去,这把剑割碎的就不再是衣摆。你出去一回我就割自己一剑,出去两回……” “别再说了!”小壳双拳紧握低垂头颅。吞咽唾液拼命抑制眼泪。 “……我听话就是了。但是……” “你没必要知道。”冷静的,但不再冷酷的。 “你先把剑放下。”小壳又垂头站了会儿走过来伸出手。沧海犹豫了一下,小壳已从他手里夺过剑来,拾起剑鞘,插好仍挂回原处。沧海一脚还蹬在凳上,略有些不安的看着他过来又过去,又站在自己面前。
小壳依然没有抬头看他,只默默拿过一旁的包袱,打开放在桌上。“你看看。” 沧海盯了他一眼,才缓缓垂下目光。包袱里一个盛满糖果的小小漆盒,一套影青的茶具。心中一揪,“……你出去是为了……” 小壳依然垂眸,“喜欢么?” 那人呆愣半晌,不答反问,“怎么想起来买茶具?”声音轻轻低沉,喉中苦涩。 “你好久没沏茶给我喝了。沏茶的时候,会很静心很静心的吧。” “小壳……” “用不着谢我。” “……出去把书房收拾干净了才许睡觉。” “……唉。” 看小壳出去关了门,才缓缓将踩凳的脚轻轻放低。坐在凳上,看着包袱里特意买给他的东西,眨了眨眼眸。慢慢伸出两根修长手指,拈起一颗冰片蜜糖,塞在嘴里,拿过一只影青茶杯,摩挲着,掩唇泪如雨下。 忽听门外有声,赶紧把茶具推到一边,伸袖子胡乱擦了脸,房门已被推开,小壳举着一管笔尖墨已干的狼毫冲了进来,一眼就看见桌边那人红着湿润的双眸脸像个小花猫,塞了一嘴的糖连腮帮子都鼓了起来,遂忍笑走到桌边严厉道:“是谁跟我说读书人就得爱惜笔墨的?你用完了笔怎么不涮干净?还有那纸啊,你不是说垫着用会漏墨下面的纸就浪费了么,怎么那纸上还那么多墨点?” 沧海愣了愣,眉心挑起,双眸幽深。 小壳道:“别又跟我装傻说不是你干的!你再这样就罚你一个月不许吃糖!看什么看,干什么不说话?吃完嘴里的就不许再吃了,赶紧上床睡觉!一会儿我来查房,要是看你屋里灯还亮着……哼哼!”哼完了扭头就走,威胁意味十足。 沧海对着关上的房门略略出神。修眉长颦。眼睛还湿着。 小壳举着灯烛轻轻悄悄的来到沧海卧房,灯光略照了照,笑了。把烛台放在桌上,到床边拿开沧海的手臂拽出一个小包袱,包袱被提起时发出瓷器轻微碰撞的声响,还有糖果撞击漆盒稀里哗啦的动静。包袱被放到了桌上,沧海竟然没有被吵醒。小壳吹熄了灯,躺到床上沧海身边,把自己塞到他臂弯中刚才包袱所在的位置。牵唇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