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找的就是你
沧海将外袍铺在洞口,看着瑛洛的单衫得意道:“哼哼,多穿一件衣服好吧?”矮身就要趴伏。 瑛洛伸手一拦,“你要干嘛?” “钻狗洞。”半蹲着身子一派坦然。 “唉。”瑛洛将他拽起,“说‘出密道’不行吗?”拉开他,自己跪在洞口,先探头检视了一番,才四脚并用。 沧海无辜的嘟起嘴吧,“说什么不都是钻狗洞嘛。”伸脚尖在瑛洛腰后碰了碰,说道:“洛洛,乖。” 瑛洛站在阴天下的废沟里,用鼻孔看着像被四方形的石洞口挤出来的公子爷,无动始终。 “……看什么?”沧海说着,从石洞里掏出外袍,撇嘴。 瑛洛嗤笑了半下,“没想到平日里高高在上叱咤风云的公子爷也会‘出密道’啊。” 沧海喃喃道:“啊,这么脏?看来没法要了。”随便挥手一抛,跟价值不菲尽忠职守的外衣道了永别。“你就不能说‘钻狗洞’么?” “身份是别人给的,人格才是自己的。人格不会因为钻了狗洞而贬低,反而会因心系天下而伟大。”随口说着,四下里望了望,“瑛洛,你能告诉我哪边北么?” 神情刚刚恭谨起来的瑛洛强忍看天的冲动,向着狗洞指了指,“那边。唉,你要老那样多好啊。” “我也想啊,可是……唉,认命吧。”公子爷夸张的叹了口气,指着狗洞对面,“那我们往南走。”从衰草漫天的废旧沟壑里面费劲爬上来,附近一片野地,只东西两边种着几棵杂树。 “爷,那密道谁建的啊?” “据说是皇甫绿石的主意,鲁水勺的师父建的吧。” “那,他们钻过么?” “……不知道。反正是让咱俩给赶上了。” 抻了抻青色宽腰带下的淡绿衣摆,问瑛洛道:“我衣服皱了么?头发乱了么?” 瑛洛走在他身前警惕戒备着,闻声连头都没回就咬牙道:“很帅。” “什么嘛,你都没看。你看看嘛。” 瑛洛无奈回头,“非常帅。” “嘻。”公子爷终于乐了。“但是你袖子脏了啊。” 瑛洛低头,右袖臂弯和右侧胸口沾了灰尘,该是刚才抱他时被他后背的污垢弄脏的。“没事。原来公子爷的光鲜是靠别人的牺牲换来的呀……你脸脏了。”说着自己也掏帕子清理。两人脚下一直没停。 “哎不要这么说嘛,我不是还扔了一件衣服么。”公子爷擦干净脸,“唉你一说我腰又疼了。” “一会儿会碰到人的吧。” “什么?”公子爷一愣,赶忙放下又要托腰的手。 盏茶时走到空地尽处,方发现这空地原是一个小山包,前方已是颇陡的黄土下坡。二人站在坡上迎风俯视,心胸竟为之一豁。 坡下极目是一整片开阔菜地。沟壑纵横,井井有条。时值深秋,地里犹种着冻霜白菜。阔地西南盖着一间茅草小屋,极东边却用竖立的草席搭了个破棚。 登高四廓疑无路,坡外忽见野人家。 瑛洛负手眯起双眸。公子爷道:“喂。” “嗯?” “……我冷。” 瑛洛侧首看着他冻红的鼻头。公子爷吸了吸鼻子,“方外楼里没这么冷,出来忘加衣服了刚才还扔了一件……” 瑛洛道:“我就穿这一件,不能脱给你了,要不我帮你把那件捡回来?” 公子爷连连摆手,“不要不要,脏死了也没法穿。” “那你说怎么办?” “……那我就冻着吧。” 瑛洛忍笑,“是要下去么?” 公子爷刚点了一下头,就被人一手捂嘴一手揽腰弄到了坡下。瑛洛两脚沾地,放开了他。 公子爷不停喘着气,心脏又受不了了。“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啊?!好可怕……呜好冷……” “快走。”经常把那双美得像女人一样的手藏起来的瑛洛,伸出了他的右手拽住沧海的胳膊,迈步。“省得跟你废话。” “……真是的。放开我啊这样多难看,更重要的是我腰很疼。” “忍耐下吧。” 瑛洛拉着走得奇形怪状的公子爷,穿过了整片菜地。正当公子爷又忍不住嚷着“慢点,放开”的时候,瑛洛突然停步,还甩开了他。 公子爷扶着瑛洛的肩膀努力站稳,龇牙咧嘴的抬头,僵住。 茅草屋前,一位四十开外的男人抱着捆柴禾奇异的看着他。身后茅屋的烟囱里已燃起了炊烟。湿润木柴燃烧的味道是沧海最喜欢的香味。 那男人中等身材,略显魁梧,深秋时身上还穿着土布的单衣,一双草鞋。四方脸,浓眉毛,虽饱经风霜却堂堂正正。 沧海赶紧立正站好,又一副儒雅富贵的形象。男人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男人道:“这位公子,你不舒服么?” 沧海看了眼瑛洛,清咳一声低声道:“没有。”嗓音略哑,却低沉好听。 “哦,”男人点了点头,“你们是不是要去栖霞精舍的?” “你怎么知道?”公子一派闲情。 “经常有你这样的公子哥儿来这里问路的。要去栖霞精舍得从那边绕过去才行,路途不算远呐。”男人抱着柴禾很是热心。 “哦。”公子拖长了声音,却道:“我们不去那里的。” 男人颇为惊讶,“那你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迷路了么?” “没有。我们是来找人的。” 男人神色一凛,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公子继续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人仿佛放松了肩膀,“这里就是栖霞精舍的地方,不过这里过不去的,有高墙,门上还上了锁。你知道,这里很空旷……”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很明了。 公子盯着他看了会儿,眯眼笑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是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 “挑粪,种地。”男人说着,自得的笑笑。 “是了。”公子抚掌,“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你。”男人脸色没变,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公子道:“你也用不着隐瞒,没有把握我们是不会来的。何况,事情早晚得有个了断。” “你是不是任世杰?” 男人竟然挺直了腰杆潇洒一笑,浓眉挑起道:“不错。你们是谁?” 公子百无聊赖的笑笑,“唐颖。” 任世杰蹙眉略一思索,“你是唐门的么?”
“也可以说是。” 任世杰已不再是刚才那个种地的农人,他已变成了一个侠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啰啰嗦嗦真烦死人!” 公子一笑,“那好吧。实话告诉你,我是方外楼的,代号‘沧海’。” “方外楼?” “你不信?” 任世杰怀疑的神色立刻道:“不信!” “嗯,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大观和尚现在我们那里做客。” “什么?”任世杰眼睛立马瞪起来,“你们竟然抓了大观?卑鄙小人!”手里的柴禾被捏断了几根。 瑛洛警惕起来,向公子身边挪动了一步。公子道:“不过你放心,大观和尚很够朋友,没有吐露你的下落。”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公子非但不答,还一转身看向了别处。茅屋与极东边的破棚子之间刚好有一片几丈长宽的黄土空地。任世杰却已气得牙痒痒,但因投鼠忌器,一时间不敢发难。 公子笑了笑,才道:“岂止是大观和尚,还有顺天府东安小金铺的金五爷,应天府江宁县潘家村的潘礼一家……”瑛洛皱起眉头。 “你!”任世杰两目喷火,一把摔下木柴,两手青筋暴起。“你是‘醉风’的人?”只待他一点头便要出手。 瑛洛终于看不下去了,回首低声道:“你吓唬他干嘛?” 公子两手一摊,“我没有啊,实话嘛。” “啧,装坏人很好玩么?快办正事,没时间了。” “来得及,”公子爷说着,还是正经了起来。任世杰听着他俩的对话又怀疑又生气。 公子却整衣行礼,叫了声:“任叔叔。” 任世杰一愣,“你、你、你谁呀到底?” “忘情啊,你不记得了?” 任世杰更是惊讶的瞪大了双眼,仔细分辨了一番。 沧海笑道:“来之前我见过罗姑姑,她很好,也很想念你。” “佩琼……”任世杰的眼中闪过一抹柔情,又很快被替代。现在,不是儿女私情的时候。“你真是忘情?情儿?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认不出来了……”激动的张着手走过来,握住他的肩膀,“真的跟小时候判若两人……哎,得有十六了吧?” 瑛洛一乐。沧海无奈道:“叔叔,我都二十了。” “哦,是了是了,我忘了,光看长相了……”忽然一凛,“你真是忘情?不是骗我的吧?” “哎呀没有,我刚才一句话都没骗您。啊,对了,”从怀里掏出一块玉如意,“如意悬壁令您该认得吧?您的朋友们也都在方外楼。” 任世杰一看,高兴道:“真的!你没骗我!至少证明你不是坏人。” 瑛洛咳了声,提醒道:“公子爷,没时间了。” “来得及。”潇洒转回头,“任叔叔,您的事已遍传于江湖,方外楼也一直在查,您能不能亲自说说被追杀的经过?” 任世杰面目阴沉下来,放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