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怜悯和屠戮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似乎不对、天空中可不止白云在飞，还有红黑旋风夹杂着璀璨银光在如电飞驰，更有漫天的青色辉光时刻疯狂席卷。或许以穷兵黩武著称的曾经凡人帝王，见到此刻的初秋之景早就吓尿了裤子，哪里还能写出什么秋风辞。 显然这些并不属于初秋的天相，完全和开始南归的大雁不同路。而是西进万里之外的云雨山，且沿途留下遍地皆是的巫族尸骸。仿佛想让他们身后百里的三十万热血，能够尽情释放胸中的愤怒，将这些死敌彻底踏为齑粉。 然而一路杀戮、一路向西的萧云却有些显得消沉，先前出征时刻的满腔战意竟然莫名开始低落。他身边的李馨儿早就俏脸雪白，似乎看到了很不愿意看到的景象，正在莫名其妙的默默神伤。 原来这万里复仇之路才走了大半，萧云夫妻俩亲手惩罚巫族死敌的同时，也看到了让他们触目惊心的一幕。此时他们脑海里出现的便是，衰老无力的巫民在痛哭流涕中成为血食，死去母亲怀抱里的稚嫩巫族孩子，不知末日已经到来、还在找寻甘美的乳汁。 得以亲身进入巫族新建村落之中，萧云看到许多以前并不知道的事情，让他心中不禁有了欲罢不能的怜悯。只因那小小地坑茅棚里死成一堆的全家十数口，居然只有一件兽皮衣存在，石盆里又臭又黑的食物只怕连猪都嫌弃，让他的心开始抽搐、无力。 萧云虽然知道巫族的社会非常原始、文明极其落后，可怎么都没想到会达到如此程度，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困苦的生活。可想而知未曾返回地面的巫族，其生存的艰难又会达到何种程度。 看着八百手下与四百鬼獠大肆吞噬血食，萧云纵然明白巫族就是人族生死大敌，可怎么都对孩子成为鬼物之食无所适从。而且心中出现了几分奇怪的念头，很怀疑自己携鬼入凡是否正确，因为巫族同样是属于凡界的生灵。 萧云逐渐变得沉默，原本极其亢奋的战意，不觉间正在消退。他当然清楚作为智慧生灵的巫族，其实和人族一样拥有社会、家庭与亲情，也同样拥有尊卑贵贱、奴役剥削。难道这些被巫族统治者驱使的弱小巫族就不可怜？只怕两族争雄死得最多的就是他们。 虽然萧云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且天生注定的七杀凶格让他极其嗜杀。但他一直以来都只杀认为该杀的对象，并不曾肆意欺凌弱小、涂炭生灵。而且初知前世后更有了尚义任侠的心理，认为锄强扶弱铲除不平才是应该具备的品质。 可是放过这些巫族是否妇人之仁？是否就等于背叛了人族？萧云无法抉择、不知自处，誓言为人的他当然要消灭人族大敌，但这个过程让他的心在承受煎熬。只因修心的萧云总是执拗于人心中的美好，更无法忽略他那从来向善的本心。 然而羞刀难入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便萧云依从本心放过这些可怜的底层巫族，但身后百里的人族大军会怎么办？必然还是斩尽杀绝、寸草不留，两族间早已结下不可解的血仇。 何况如此行径便等于真正在叛族，谁能保证这些被放过的巫族不再肆虐凡人？对此萧云没来由的觉得苦恼，找不到什么好的办法既能消灭死敌又可怜悯弱小。或许他的这种纠结显得很是多余，但不可否认这就是人心中的善良。 李馨儿看着愁眉不展的夫君，本就天真善良的小师妹心有同感之下说道：“师兄夫君、他们其实比最穷困的凡人还要可怜，我们能不能不杀光他们？把他们都赶回地下世界去不行吗？” 听到爱妻的话语萧云摇了摇头，显得很是无奈的叹道：“赶回去他们只怕死得更快，地底虽有无数矿藏但没有多少食物出产。在地面他们都过得这么悲惨，返回地下就等于踏上死路。而且就算把他们赶回去，迟早都会因为活不下去再返地面，那就又是新的血战频仍，除非......” 说到此处萧云忽然心中一动，连没有说完的话语都停顿下来，只是双眸紫光迸射的久久思索不已。李馨儿看到夫君此刻的神情，心知师兄定是有了什么两全其美的主意，连忙摇手示意护卫王上的萧冥和垩罗侍云不要打扰。 数十息后似乎心中已有定见的萧云面露笑容，显得很是兴奋的轻喝出声：“对、就这么办！只有这样才可以让两族永息干戈，而且还可以消除贫困和饥饿，为凡界两大族群带来持久繁荣！” “师兄，你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呀？”李馨儿见夫君如此兴奋，连忙娇笑着好奇的问了起来。萧云也想让师妹为自己的想法客观评价一番，当即就和爱妻心念传音详细说明，只听得小师妹频频点头，满是笑容的小脸显得甚是开心。 也不知萧云究竟有了什么主意，片刻后就见他满脸自信的轻喝道：“萧冥、垩罗侍云，你等各自率领两百属下，于我左右两翼相隔百里齐头并进。沿途若遇巫族新建村落，未遭遇袭击不得杀戮，只需将其驱赶至云雨山即可。都听明白没有？” 萧冥闻言当即领命，可二货统领却急了，连忙好不急切的问道：“陛下、如果这些家伙主动发起袭击，我们难道不能还手吗？” “你傻啊？！谁敢招惹你们？如果真有不怕死的敢反袭，谁动手就都给我灭了，而且要一个不留，杀一儆百！但是没动手的一个都不许杀，都赶回云雨山去，你可得给我记住了！” 面对二货统领萧云好生无语，若非这个家伙非常勤快，这么点工夫又为手下洗了个澡，萧云都要直接开骂了。其实垩罗侍云干得真不算差，不见青罗近卫们个个青鳞耀眼，比浑身血rou模糊的银獠骑卫干净得太多了嘛。 可见萧云的计划再怎么改变，首先仍然是采用强力压服巫族，不能容许任何反抗意见存在，然后才能按照他的的意愿缔结和平。也是、巫族花费巨大代价重返阳光故土，岂会轻易和萧云达成妥协，只怕不拼个鱼死网破绝不会死心， 得到王命的两位统领也不耽误，随即各自带领骑卫近卫各百，依照王上的命令开始执行。萧云见身后三十万人族修士还在填埋地面鸿沟，便不再于废墟一般的巫族小村滞留，带领着四百剩下的属下再次西进。 与此同时、光洲巫族各支最后的大本营云雨山，有了明知必死也不得不进行的反击。虽然巫族各支集结了百余名大巫出击，可怎么看都是个个毫无斗志、满心恐惧，但凡可以逃离绝不会参与其中。 显然他们都清楚这次是有去无回的征程，百余大巫就想反袭近千同级的敌人，这不是找死还能是什么？可若是离群远遁，落了单且身为异族的他们，更不可能在海量人族存在的凡界生存。 赤巫族长赤狰带着仅剩的所有大巫，也带着准备血祭的万名老弱同族，浩浩荡荡的出了云雨山。为期两年的人巫两族大战之后，就连族中青壮都所剩无几，可以血祭的凡人和生灵早就没了，只能牺牲必然会饿死的老弱博取一线生机。 浩浩荡荡的队伍如同送葬一般沉默前行，赤狰心里却全是恐惧和悲哀。作为巫族各支公推的大首领，他其实早在半月前的飞云峰下，亲眼看到赤巫族的阿公被鬼物吞噬，就已经明白此次两族争雄败局已定。 何况如今人族拥有和大巫同级的鬼物又增近倍，只怕这次血祭同族召唤祖巫威能，也不过是希望渺茫的拼死一搏罢了。但是就此退回地下世界，估计没有一个巫族会这样选择，因为那同样是必然饿死的下场。 只因三年前地下世界突遭巨变，所有可种植和野生的腐生植物全部枯萎，以此为食的兽群不到一年都已饿死。如此一来才让失去生存机会的巫族，不得不付出无数生命的代价，为了族群可以延续返攻阳光故土。 作为智慧生灵的巫族，其实非常清楚返回地面会遭遇什么，更清楚凡人并不是可以轻易战胜的弱族。却不知他们不过是天道肆意摆弄的工具，带来了凡人的大劫也带来巫族死劫，这和大劫第一波完全一样，依然是对生命的无情收割。 然而不返攻地面就是族群消亡，既然活活饿死还不如血战至死，或可挣得一丝生机让族群得以延续。可是现在他们真正要死了，而且很可能死得尸骨无存、彻底灭族，来自幽冥的鬼物最喜爱的血食便是他们，因为没有真魂空间的巫族魂融rou身。 赤狰看着思念了无数年的阳光故土，双眼中不但毫无喜悦、反而血泪滂沱。他当然痛恨凡人、更痛恨鬼物，只以为今日就是巫族终结之日。其实赤狰完全恨错了对象，若非天道致使地底世界无法生存，巫族又岂能面临灭族的浩劫。 沉默的巫族队伍持续无声前行，仍有些炎热的初秋之风于旷野中不断吹拂。于是那些因为出征才凑齐的近万件破烂兽皮衣，被无情的风儿吹得阵阵作响，便如同正在回旋的死亡之歌，送别这有去无回的队伍...... 萧云带着他那不及敌人半成，却能彻底灭绝巫族的队伍，驱赶着散乱的巫民一路向前。然而这数千里虽是血腥骤降，仅仅击杀不到百名巫族顽抗者。可萧云看着旷野中衣不遮体的巫民，为求生而磨破赤脚留下的长长血迹，心中依然涌起阵阵悲哀。 复仇之路走得越远，萧云越发体会到凡界生灵的苦难。他很清楚巫族其实并不是妖魔，甚至如今凡界人族的血脉之中，就有着巫族的部分血裔存在。融入人族的东夷就是巫之后裔，没有黎巫又哪来的黎民百姓？ 人族与巫族本就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既然上古大帝可以融巫为人，那么现在当然也可以。凡界的这两大族群原本就应该是兄弟，现在的大劫和死仇，不正是贼老天故意的收割所造成？ 心中已有正确认知的萧云，因此越发憎恨无视生命的贼老天。却不知世界从来都不是无尽，凡界再怎么辽阔也哺育不了无限增长的生灵。这样的阵痛正是有其必然，就算天道不进行干预，同样的劫难随着时间流逝迟早都要到来。 当然、萧云不会明白天道才明白的事，他只能尽自己的能力化解凡界苦难。只是随着他持续的前行，当距离云雨山不到百里之时，萧云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前方被驱赶的巫民堵塞了嵛崆峡，更发现长达四十里的峡谷后方有血气冲天。 萧云虽然不必效仿凡人通过这必经要道，可冲天而起的血气显然是巫族正在血祭。这无疑代表着巫族的决死阻击和危险，本就不愿屠戮太多凡界生灵的他，有所慎重分明是必然之举。 但是萧云对巫族动辄血祭的陋习也痛恨已久，再怎么构想两族实现长久和平，这也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然而萧云却万万没有想到，此刻被血祭的都是巫族子民，那饱含绝望的鲜血正是祖巫最爱献祭。 赤狰看着近万同族流干最后一滴血，他双眼中的血泪也快要流干了。只是这样的血有价值吗？能够拯救族群得以延续吗？想来连天道都无法主宰，在嵛崆峡外重新汇聚的八百幽冥力量，从来只听命王上不知有天。 “陛下、这等程度的血气出现，那些家伙难道在集体自杀？他们是不是在搞远古巫神的那套什么血祭？”二货统领身为部族王子倒还有些见识，知道些已经没落的巫神诸界常识。 “这些家伙真是死到临头还不改陋习，难怪远古巫神势弱于诸天万界。你们现在都给本王小心些，这般规模浩大的血祭必不简单，估计是在召唤祖巫投影降临。如果召唤的是天吴和奢比尸，我们很可能会有大麻烦。” 萧云的话语之中明显恨意满满，很是顾虑能够克制青猡近卫的风之诅巫，当然也明白银獠骑卫无法对抗奢比尸。得到行天九书后一直都不能参悟的他，无疑非常了解祖巫所拥有的力量、正是不能轻忽视之的伟力。 萧云的顾虑确实是正解，虽说天地力量铁则限制了境界，可并不限制道则领悟的精深。不见傲因与碧泉逍桀同为次神初阶，但施展同样的神通，其威能相差近十倍嘛，修行本就是认知世界的多寡来决定实力。 “师兄、那我们需要和族老爷爷他们商议吗？你千万不要随意就去冒险啊！”李馨儿看着师兄逐渐转盛的怒容，很是担心夫君性喜冒险犯难的冲动暴发，作为金丹修士她很清楚面临祖巫的危险。 此时的萧云确实很愤怒，一路行来只想实现两族持久和平，刻意不去杀戮弱小敌人的他，见到最不能容忍的血祭之事又怎么可能平静。于是战心杀念随即转盛的萧云，被那冲天的血气强烈刺激着，心中纯善的念头转瞬便被他天生注定的嗜杀取代。 “这样残忍的家伙绝不能姑息，如此陋习若是继续存在下去，凡界迟早尽成死地。这是对生命的亵渎、是对故土的肆虐、是真正最无耻的罪恶！馨儿、我们生而为人要有怜悯之心，但纵容恶徒就是犯罪、就是遗祸所有同族的背叛，此刻不知有多少我们的同胞正倒于血泊！” 越说越愤怒的萧云也不等爱妻再劝，受前世影响决意除暴安良的他，更明白必须先以力威慑才能达到意愿，当即毫不犹豫的发出了命令。只以为这就是他认为的除恶务尽，不曾想带来了他疯狂暴发的杀孽。 “萧冥、垩罗侍云，马上给本王驱赶那些堵塞峡谷的巫民，如若裹足不前格杀无论。他们再怎么可怜也不值得牺牲人族的性命，你们若遇反抗可以任意屠戮，此前我的命令全部取消，赶快与我去执行！” 历来都惟王命是从的两位鬼统领，得此命令正求之不得，当即各自率领部下大肆驱赶漫山遍野的巫民。一时间夺命的银光与青霞开始疯狂肆虐，大开杀界的邪尊八百锋瞬间屠戮无数，那汇聚成河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嵛崆峡。 赤狰眼看着成千上万的巫族子民，就这么毫无反抗之力的归于轮回，胸中那无尽的悲愤顿时化为滔天怒火，就此陷入彻底的疯狂。须知巫族自起于太古、斗天斗地斗妖魔，从来都是真正的战斗种族。此刻若还能保持住冷静，哪还能配得上生而为巫？ 就听得血泪狂涌的赤狰放声怒喝：“我等盘尊血裔正被屠戮，如今不战即是灭绝！传我命、即刻祭请祖巫降临，杀尽这些人族和鬼物！” 百余大巫闻令共怒，遂齐声诵起古老巫咒，便听得似悲怆又激昂还诡秘的血祭之音立时冲天而起。随即只见那方圆百丈的祭坛之上，汇聚的鲜血开始不断翻涌，有了无法令人理解的巨变。 数息之后、随着跨越时间般的巫咒持续回鸣，祭坛血池剧烈升腾起的无数猩红泡脉之后，一道其高百丈的黝黑虚幻身影逐渐出现于空。嵛崆峡前盛怒的萧云远远看到这狰狞巨影，不禁当即猛吸一口凉气。 只因这浑身皆是黝黑骨骼，却不见半点血rou存在的人首兽身虚影，正是祖巫奢比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