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
揽霞观云海，欢聚世外人，三杯心臆爽，万语述离情。 尽显欢乐景象的揽霞峰上沸腾了，虽然现有修士不足万数，但到处都是欢歌笑语。劫后余生的人们得逢旧时兄弟、同门，或惊喜、或悲伤，都为现在的重聚意气风发。神霄殿中更是往日情谊不断泛滥，气氛热烈得如同众人都要成仙似的。 不想在此欢庆时刻却有扫兴之人到来，便闻轮值弟子前来通报，言灵兽山咤虎真君与幻灵魔宗万妙老魔女，正携门下若干已至山门之外。说是只为拜会新任神霄道宗宗主而来，请求入宗会晤。 显然阖洲修真界的现任正副盟主此来必有深意，必定慑于银獠骑卫和青猡近卫之威才主动前来。至于还有什么其他意图再明显不过，来得如此之快怎么都反常，除了阖洲修真界霸主交椅之外不会再有他事。 萧云今天心情很不错，并不想因为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扫兴，什么阖洲修真界的霸主地位在他看来很可笑。却是恍然未觉般继续和兄弟姐妹们畅饮美酒、笑谈修行。 但吴欢毕竟身为宗主，当然明白即算来的是敌人也要显示出大宗应有气度，万不能因为失却礼数让外人小瞧了去，当即传令两位长老山门相迎。 对此萧云显得不置可否，其实他最恨的死敌便是剑神教和尸魁派，其他各宗派还不至于恨不得斩尽杀绝。誓言为人的萧云若真要行灭绝同族之事，且不说能否做到，首先就过不了他心里的那道坎。 虽然此前萧云于炼丹地中重现极端，但同样因为前世的悲哀为他带来许多明悟。修心的他此次回到故里收获确实不小，不到十日时间萧云的心先后经历愤怒、失望和悲哀等等，无异于又一轮频繁的磨练与蜕变。 萧云很清楚修心便来自于人生，无论谁的人生都有坎坷悲欢、喜怒哀乐，当然需要有亲朋与仇敌等各种不同的存在，才能完全拥有属于人的心之衍变，这些都能为修心带来必须的领悟。 萧云并不像幼时那么狭隘，明白惟有如此才能真正明悟己心早结心丹，才能开辟出异想天开一般的修行前路。如此一来他对于往日认定的仇敌，现在也有了完全不同的认识，这般心境蜕变正来自于积累人生感悟的必然。 或许现在的萧云便是个未老的人精，还不到十七岁的年龄实际已度过七十春秋有余。心性老成便成了理所应当之事，也因此越发明白什么才是豁达和包容，这就是神赐福地中岁月积累的最大收获。 当然、这算是个最大的意外机缘，又或本就是定数使然。原本天皇氏真神布置刹那永恒神术的用意，无外乎采用岁月之力镇压和消磨傲因。不曾想机缘巧合之下反而成全了萧云的修行，道则扭曲之地可并不妨碍修心。 萧云显得如同开心少年般，不断和兄弟姐妹们呼喝畅饮，对已经来至神霄殿外的不速之客毫不关心。深知夫君禀性的吴欢惟恐失了礼数，连忙来到云哥哥身边小声提醒。 “云哥哥、他们总还是阖洲大宗的主事大修士，我们还是不要失了礼数为好。毕竟大家都是阖洲同道，而且这两位还是现任的修真盟盟主，如果可以不得罪还是要好些，以后大劫来时也可以相互有个呼应。” 萧云看到爱妻略有些担忧的神色，显得很随意的微笑说道：“那好吧，我陪小欢你见见他们，希望这些人可以聪明些，不要心怀鬼胎才好。” 萧云也不让正在欢聚饮宴的门下散去，当即和吴欢依礼数出到殿外亲迎。只是这还与来客隔着老远，本来笑容满面的萧云就已经皱起了眉头。 原来今日的不速之客确实都是熟人，不说萧云早就见过的咤虎真君和万妙老魔女，连厚黑大汉熊万钧以及自来熟魔女叶梦芸都来了。不过这些人都还不算来得突兀，萧云皱眉的原因便是看到了黄膺。 看到被制住并剥得精赤的黄膺，萧云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其实孟刚大师兄和黄膺便是他最先结识的宗门师兄弟，但两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可就成了两个极端。粗犷善良的孟刚自不必多说，黄膺简直就是萧云心中曾经的小人定义。 不过若说萧云对此人恨之入骨也不尽然，也就是鄙夷其为人和心性龌龊、以及喜欢刻意钻营罢了。两人之间还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恨，全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嫉妒与不屑、污蔑和鄙夷而已。 数年之后再见黄膺，萧云忽然有些恍然如梦之感，短短几年下来重逢这些幼时旧人便如同隔世相看一般。一时间他弄不清楚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此地就是旧地、来人也算故人，如今看着似乎很不一样了。 萧云低着头思索着，为这莫名其妙的心境衍变不解，便如同忽然情绪有了巨变一般。好在修心已久的他深明人心之变，略微推敲之下就已明白过来。有此奇怪感觉只怕都是因为自己变得太快、变得不似从前。 不多时咤虎真君和万妙老魔女，带着门下弟子人等已是来到神霄殿前。远远便看到萧云和吴欢已经双双出迎，却惟独不见青灵真君的存在，暗暗有了许多猜测，还以为修为远强于他们的柳莹自恃修为，以此来显示威慑。 虽然两位老人精早就得知了许多消息，很清楚出迎的这两个晚辈如今地位不凡，仍不免很有些荒谬之感。也是、曾几何时萧云和吴欢不过是两个微不足道的晚辈弟子，如今居然与其平辈相交都要时刻注意言行。 两位阖洲顶级大修士不禁纷纷暗叹，世间之事真是难料，几年时间小子丫头都成了必须礼敬的人物！如今的神霄道宗估计还是阖洲最强，不、错了！最强的似乎是死灰复燃的血灵宗，这萧云小子只怕是个大麻烦。 无独有偶，跟随长辈一起来到揽霞峰的熊万钧与叶梦芸，再见浑身威压比本门老祖还要超出的萧云，瞠目结舌得如同患了臆症。还只是筑基初阶修为的他们，被萧云如此惊人的境界吓傻了，终于明白与对方再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咤虎真君和万妙老魔女作为修行了近千年的大修士，其久历风雨之后所拥有的气度也不是盖的。略微楞神之后瞬间便回转心神，还隔着十数丈之远便浅施道礼笑言寒暄起来。 “熊某与万妙仙子不告而来实是有些唐突，还请萧道友和吴宗主勿怪才好。今日正想为神霄道宗再立山门致贺，虽略备些薄礼却是来得迟了不足为敬，两位道友多多见谅，哈哈...哈哈......！” 咤虎真君满脸笑容的打着哈哈显得很是热情，话里话外还是一贯的老好人作派。幻灵魔宗的万妙老魔女妖娆依旧，神色也表现得不卑不亢，同样是以前萧云见到过的风范，似乎这两位如今的阖洲霸主真是道贺而来。 久掌宗门的吴欢当然不会失了礼数，含笑迎宾表现出大宗之主的气度。而从来都懒得搭理这些事情的萧云，闻言只是微笑着略一点头便算打过了招呼，却把他那双紫金双眸关注在被缚的黄膺身上。 咤虎真君见萧云托大至此，难免心中暗暗有些恼怒，可又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满。他早就知道揽霞峰是怎样重归神霄道宗的，更清楚如今拥有八百多恐怖恶鬼的血灵宗正由萧云亲任宗主，这个当年的楞小子如今可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萧道友、前些日子此人偶然被熊某门下擒获，万钧认出正是贵宗叛徒黄膺。因此熊某借今日前来道贺的机会，将此贼交与贵宗发落。”咤虎真君分明是在示好，其实黄膺早就改投了尸魁派，哪里还算什么神霄道宗的人。 “哦、原来如此，那便多谢熊道友援手了。今日诸位来得正好，我宗正在举行大庆，请随宗主入殿共饮一杯。容萧云与黄师兄聊上几句，稍后再来与诸位畅饮，请！” 萧云似乎对黄膺很感兴趣，显得很是随意的微笑着轻声相请，如此作派分明对两位阖洲修真联盟的正副盟主并不怎么在意。可看到熊万钧和叶梦芸却笑了，居然主动开口寒暄起来。 “两位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不想今日有缘与两位旧地重聚，便与萧云在此纵谈往事如何？”也不知萧云打的什么主意，对以往很不待见的熊叶二人显得很是热情，竟主动相邀畅谈。 只可惜萧云正是凶名久著的煞星，他含笑主动相邀把熊叶二人吓得个够呛，怎么都没想到如今需要仰视的萧云会有这般言语。顿时双双惊恐得不知如何作答，心中只是暗道坏了、坏了，怎么又被这煞星盯上了！ 好在他们各自的本门老祖还在，都察觉到萧云其实并无敌意，也清楚对方若要对付两个晚辈根本不需作态，连忙笑着指示各自门下遵命而行。 “万钧、萧道友乃是念旧之人，你却需要认真听取前辈教诲，这可是难得的机缘。”咤虎真君笑哈哈的脸上显得很高兴，不过这话语嘛明显还有别的意思，正在提醒萧云莫要自**份欺负晚辈。 “芸儿、既然萧道友念旧，你便在此随侍前辈，自然会有你的好处。”万妙老魔女不愧专精幻术、善于迷惑人之六识，倒是看出萧云其意为何，以为这是少年得志后想与曾经的同辈显摆。 可惜老魔女看走了眼，从来都不务虚名的萧云又岂会显摆。留两人在此述话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发现再遇旧时不喜之人后，心境有了些细微且奇妙的衍变，想以此明悟己心而已。 吴欢知道夫君历来与此二人不睦，虽然她同样清楚云哥哥并无丝毫杀念存在。可作为宗主仍是担心萧云闹得失了礼数，毕竟人家是带着礼物来道贺的不是，想要出言提醒却被微笑的夫君出言打断了。 “两位不必担心，萧云还不至于那么小气，只是数年未见儿时故人，有些话想要聊聊而已。小欢、且请两位道友入殿就席吧，为夫略微说些往日旧话便来、不会失礼的。”萧云笑得很灿烂，浑身的气息更令人如沐春风。 咤虎真君和万妙老魔女见萧云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那就还是先去喝酒吧，总不能正事还没谈就因为两个弟子闹得不愉快不是。吴欢见夫君不像是在意气用事，倒也将心中担忧化去，以为这是云哥哥又在大发玩性。 于是双方一阵依足礼数的相请与恭领等瞎耽误功夫，如同表演般次第上演之后，该喝酒的人就这么入殿喝酒去了。而该留下的四个曾经同辈修士，在神霄殿前继续着他们的表演，或许惟有萧云是在随性而行。 “熊万钧拜见萧前辈，以前......”两个搞不清状况的家伙难免心惊胆颤，惟恐这个自幼就凶名远播的煞星要报复，双双苦着脸如同哀求一般，他们都听说了萧云的新外号阖洲鬼王。 两人如此惊慌让萧云觉得好生无趣，原本他确实没想过要对这两人怎么样。现在的萧云对幼时之事早有了不同理解，甚至觉得是一段值得追忆的人生片段，对两人的恨意早就在净藏之塔本心涅槃中化去，就连对黄膺此人都有了出于人性的理解。 “两位何必惊慌，萧云并无任何恶意，只是再见故人有些感怀，以前那些孩子事哪值得这般在意？如今阖洲的故人也不多了，再过些年可能想见到都不能如愿。我们怎么也算幼时相识一场，便抛却往日恩怨与各自修为，且平辈相谈如何？” 熊叶二人闻言这才惊恐稍去，略微明白过来萧云并没有恶意。却不知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十七岁青年，其实看着他们的目光还真就如同看着孩子。只因看似风华正茂的萧云，其实拥有的是一颗古稀之心。 而一直被缚倒于地上的黄膺，以为今日落到曾经被他恶意毁谤的萧云手里，必定是十死无生的结局。看着那飘逸如仙的身影，黄膺便如同看到了阎罗座前的催命无常，早已恐惧得话都说不出来。 却不曾想就在黄膺万念俱灰之时，可怕的紫袍身影闲逸无比的走到近前，居然弹指射出数道光华为他解脱束缚。就听得萧云那清朗之声略带些叹息的说道：“黄师兄你走吧，以后行事先想想为什么要那么做，寻个好所在去刻苦修行吧。” 这样的局面黄膺顿时呆滞得如同木偶，原本自认必死的他早有身为叛徒被活祭的准备，哪会料到萧云就这么放了他。一时间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幻觉，只怕萧云还有更狠毒的手段在后面。 熊叶两人也没想到萧云这么轻易的放过叛徒，怎么都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叶梦芸倒是胆量稍大些，她一直以来确实不曾和萧云有过正面冲突，惊奇之下不由自主的出言询问起来。 “云弟......哦、不！萧...萧前辈，黄膺是贵宗的叛徒啊，难道就这样随便的放了他吗？” 萧云闻言笑着微微摇头，显得很是云淡风轻，似乎还有些落寞和感伤。其实此刻他看着黄膺确实没多少恨意，修心的萧云最了解的就是人心，他很清楚黄膺其实也是个真正的可怜人。 “黄师兄是我最早认识的两位师兄之一，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徒，不过是被腐儒思想荼毒导致心性不佳罢了。其实他一直很努力却时运不济，根骨差了些又不从自身找原因，心志更不够坚定，无法破釜沉舟拼死一搏，总是被人心的龌龊影响着去嫉妒、去自怨自艾。黄师兄很可怜、很可悲，他这样的心性并不适合踏上修行路，不明白修行都是以我为主，哪怕天都不能阻挡求取真知的奋斗。” 熊叶二人听得萧云此番话语，虽然不知甚解却为这境界不同的论断好生震撼。而觉得自己正在做梦的黄膺，便如同听到了大道妙音般瞬知己心，原来一生至今的刻苦钻营都毫无意义，都是无意识的随波逐流，简直就没活出一个真正的自己。 陷于死地的黄膺活到今日才终于明白了自己，萧云说得一点不错，他一直都很努力、甚至比绝大多数同辈都刻苦修行。黄膺同样拥有理想，也拥有为了理想而奋斗的决心，一直都渴望成为修行有成的世外高人。 只可惜黄膺的理想和奋斗方式，却来自于人心中必然存在的龌龊，他不够坚定也缺乏为了理想的疯狂。须知世间天才和疯子从来都只在一线之间，成功的疯子就是世人皆知的天才，失败的天才必定成为万世耻辱的代名词。 黄膺虽然心胸狭隘但也足够聪明，而且还是为了理想不择手段的人。或许正因如此他才努力错了方向，总受困于他那颗狭隘而无知的心。自以为饱读诗书能够观古鉴今，其实不过是作茧自缚，禁锢了自己的思想久困于精神牢狱。 萧云今日的话无异于唤醒了一个迷途的灵魂，让回首迄今为止所行的黄膺终于明白了自己。原来萧云师弟才是世间真正的智者，只有认清自己的人才有资格追求理想、追求完美人生，才能活得像个真正的人。 否则所谓的理想就只是你才这么想，无异于没有半点意义的自欺欺人。梦想也永远只会在梦里存在，不过是些愚弄自己也不需任何付出、且无比廉价的胡思乱想。惟有活得拥有人的尊严和智慧，再加上不可阻挡的疯狂追寻，所有的追求才有可能达成。 黄膺确实既聪明也努力，大彻大悟之后倒也对得起他饱读的诗书。绝境逢生的曾经小人刹那间心有万念，无穷无尽的思绪纷至而来，在痛悔、在自省，还在回首自己的人生。萧云的话让他不得不思考，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金秋之风就这么在揽霞峰上持续吹拂，萧云笑看着沉默自省的黄膺有了那么几分惊喜。这位踏上修行路最初认识的黄师兄，此时表现出的反应出乎了他意料，竟不由自主的催动心之力探察黄膺本心蜕变。 满脑子糨糊的熊叶二人，看着重获自由不但不逃反而发呆的黄膺，也看着笑容越显灿烂的萧云，便如同孩子看着大人演绎世故一般糊涂。却不知人心从来都无穷无尽，世间之人的心中衍变又何曾断绝。 许久之后似乎想明白了的黄膺终于有了行动，居然向他历来嫉妒和诋毁的萧云五体投地，无比落寞也隐含坚决的撒泪叹道：“卌四载光阴虚度，执迷人心龌龊。千般挣扎徒添笑，投机钻营偏行左。唉！空耗了大好年华，今日方知我是我。” 看着如同换了个人般的黄膺，萧云感觉很满足、很庆幸还很自豪，他早已明白救人的快乐永远大于毁灭。却是微笑着向曾经不屑已极的小人，说出一番黄膺终生都铭记在心的话语。 “黄师兄、回想当年初见你时，萧云心里好生敬佩，曾经只愿成为和你一样风度翩翩的知书达理之人。今天我依然认为你确实温文尔雅、也一直努力修行，但你的路只在于明心见性，恭喜黄师兄今日看清了自己......”。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