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唯他独醉
只见一个人影自这院落一角的阴暗处徐步走了出来。 他来到院子中央这上官楚河的面前,开口道:“是的,我来了。” 此时,他的容貌也在明处显现出来。 不错,来人正是隋心。 只听这上官楚河兴奋地又道:“太好了,太好了,你来找我了,我便不用去找你了,你若不来找我,我便去找你,你找我自然能找得到,我找你却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 说完这些,他又嘻嘻地傻笑起来。 这上官公子虽然开口说话了,但看起来还是有些痴痴呆呆,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他却要反反复复地说上好几次,而且说话的时候嘴里就像含着东西似的含糊不清。 隋心冷冷地道:“你为何要去找我?” 上官楚河傻笑一声道:“我为何要找你,你又为何要我来找,你是个怪人,怪人就是你这样的人,你跟别人不一样,别人也跟你不一样,别人都拿我当傻子,你……” 他正兀自念叨着,恰好府中一个丫鬟端着一个木盆来到这院子里倒水,她远远望见自家这疯傻的公子竟然开口说话了,而且一开口还说了这么多句,大惊之下连盆子都跌落到地下,高声呼喊道:“夫人,夫人,快来啊,少爷会说话了!” 那上官夫人听闻喊声马上从正厅内走了出来,身边还跟随着三两个上官府中的下人。 此时她也大为吃惊,不只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可以讲话了,更是因为她看见了立在儿子对面的这个面容冷峻的少年和他手中那柄未脱鞘的长剑。 上官夫人心里道:“这少年一身江湖客的装扮,难道是我的孩儿白日里招惹了他,他晚上来寻仇的?”思量完,她转身对身后的管家模样的男人低声耳语了几句。那男人听完之后便往后院去了。 随即,这妇人走到自己儿子身边,将还在傻笑着的儿子拉到自己身后,微笑着对隋心道:“不知这位少侠深夜造访有何见教,若是我的孩儿哪里招惹到您了还请少侠您高抬贵手,毕竟他和寻常人不同。” 隋心一拱手道:“夫人,在下来此只因心中有些疑惑,来请教一下上官少爷。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上官夫人一愣,道:“少侠是在说笑么,我的孩儿都已是这般样子了,如何能解答少侠的疑惑。” 隋心道:“上官少爷无需用话语来解答,只需跟我过几招就好,我绝不会伤他分毫。” 上官夫人听完一皱眉,道:“唉,果真是来者不善,你们江湖人便是如此行侠仗义的?连个痴傻之人都不放过?” 隋心道:“夫人,在下只想解了心中疑惑,绝不是故意难为上官公子。何况,在我眼中,上官公子并不算痴傻之人,他的心中还是敞亮的,他比这世上的很多人也都要纯粹。如今的他就如同喝醉了酒,醉了便可以将伤心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只不过与寻常喝醉不同,他这一醉就真的不复醒了,不过这总比清醒着心伤好上百倍。” 上官夫人听完此番话语,并不清楚眼前这少年已经听闻了儿子的事情,实是在说自己儿子为情而痴,比这世上很多人都要重情重义。也不清楚他想同儿子过两招只不过是想看看上官楚河究竟武功如何,是不是三年前的“上官少侠”。当然,她更不会知道隋心已经决定,即便自己的儿子真的是三年前害了李厚一家的人,这少年也决计不会再问恩仇。 她只是认定了这少年是故意前来刁难儿子的,自然是怒不可遏,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儿子周全。 就在这个时候,六个彪形大汉忽然从后院中冲将过来,立时便将隋心包围了起来。原来,方才那管家模样的男人进后院便是搬救兵去了。 只见这六个大汉,面相相仿,个个生的方面大耳,两目深陷。他们每一个人都比隋心高了一头,并且每一个人的体宽也几乎是隋心的两倍。他们便是上官夫人聘请来为儿子做保镖的“好手”。 隋心被这六人一围,仿佛置身于一堵圆形的rou墙之中。不过他依旧没有慌乱,抬眼观察了下这六位壮汉,只觉得这几位汉子虽说身着汉人的服装但相貌上看起来似乎是北方的游牧民族。 果不其然,此时这六个壮汉晃动着膀子便向隋心扑来,使的正是北方胡人擅长的摔跤勾打之术。 说时迟那时快,这六个人的十二只手同时抓向隋心。 不过他们或许做梦也不会想到,隋心年幼的时候因为新鲜好奇,跟着定居在齐阳城的一个胡人学过半年的摔跤技法。 此时隋心眼见这六个人朝自己冲过来,玩摔跤的兴致大起,将手中长剑往地上一丢,接着双手连伸,右腿勾扫,霎那之间,已有三个壮汉被他抓住摔出一丈有余,而另外三人也被他勾扫倒地。他使的正是这胡人正宗的摔跤手法,只是有了上乘武功为底,手脚上的劲力自然大的非比寻常,那六个壮汉如何能敌。 那上官楚河见隋心一举便将自己这六个身高马大的保镖同时摔倒,从母亲的身后跳将出来,先将怀中抱着的小白猫轻轻放于地上,随即拍着手掌,高声喝彩道:“娘你快看,娘你快看,这人好厉害啊,好厉害啊这人。” 上官夫人眼见自己的儿子果真能够开口完整地说话了,也失声道:“老天爷保佑,孩子,你的病果真要好转了。” 这个时候方才被隋心摔倒的六名大汉爬起身来,看了看上官母子,又看了看隋心,一时竟不知是该纵身再上,还是就此罢手。 突然,隋心一个闪身就来到上官楚河的面前,他右手成掌,“唰”地一下便往上官的脖颈上切去。这一变化之快,旁人根本都来不及有所反应。 只见隋心的掌沿已经触及到了上官楚河的肌肤,可是那上官楚河竟还在自顾自地拍着手给隋心喝彩。 果然,这上官公子连一点武功都不懂,若是懂得功夫即便是痴傻之人在这种生死关头他的身体也会有本能的反应,更何况是李厚夫妇口中那身手不凡的“上官少侠”。所以,眼前这上官公子绝不会是三年前残害李厚夫妇一家的“上官少侠”,这上官楚河的名字定是这夫妇二人随口编造的,只不过恰好和眼前这年轻人重名罢了。 隋心长出了一口气,那向上官楚河切出的一掌也立时收住缓缓放了下来,随即他转过身朝上官夫人拱手道:“夫人,恕在下冒犯了。如今我心中疑惑已解,任凭夫人处置。” 此时,方才那些被隋心长腿扫倒的大汉中的一个冲了上来,他左手一把攥住隋心的衣衫领子,右手举起便欲朝隋心的脸上打来。 而隋心果真是不避不挡,双眼悠然地注视着这壮汉,准备生生地迎接这一记重拳。 就在这关键之时,那上官夫人开口说话了,她朗声道:“哥舒翰,快些住手。你们都退下休息吧,这位少侠,还请到屋里说话。” ****** 隋心跟随着上官夫人还有上官楚河已来到了后厅, 隋心做了番简单的自我介绍,并且将来寻“上官少侠”报仇之事的前前后后除了未提及李厚夫妇都讲给了上官夫人听。 上官夫人听完,开口道:“隋少侠当真是侠义之人,为了不相干之人,竟能千里迢迢地只身犯险,好生让人钦佩。” 她稍作停顿,接着说道:“我这儿子打小只爱诗书,从未习过武功。而我们一家也从来没有涉足过江湖之事。今日的六个壮汉也不过是儿子疯傻之后才花钱请来保护儿子的,却万万想不到这几人轻易便被隋少侠打的如此狼狈。隋少侠当真是身手不凡。” 隋心一笑,道:“夫人过誉了,事到如今我也知道公子绝不是我要找的人。之前的冒犯,隋心还得多谢夫人不做计较。那么隋心也不便再多叨扰,就此别过。” 他说完这番话,便欲起身同这母子二人告别。不过这时只听上官夫人说道:“隋少侠留步,我还有一事相求……” 随即,这上官夫人将自己儿子如何变成现在这副痴傻的样子给隋心讲述了一遍,果真和那酒楼老板所说无异。 只是不曾想这妇人讲到最后竟然声泪俱下,又说道:“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早知今日当时成全儿子便是。如今倒好,儿子成了这幅样子不说,老爷也因为此事重病卧床。”
隋心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心中也为这好端端的一家人变成了如今这样子而心疼惋惜。 此时,上官夫人擦了擦眼泪,竟立起身来朝隋心行了一礼,随即道:“隋少侠,我还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隋心赶紧起身还礼道:“夫人但讲无妨。” 上官夫人道:“我见我这儿子同隋少侠极有缘分,他这两年来也不过只会说一个‘嗯’字,但一遇见隋少侠便愿意开口讲话了。若是少侠您愿意多在敝府多逗留两日,也许我儿子的病还会好转一些。此外,隋少侠身手如此了得,恳请您教给我儿子一招半式地用来防身。” 隋心心中寻思自己已经离开胭脂山足足六日了,尚不知本门这些日子是否太平。何况他也是很是挂念一众师兄妹尤其是那个“鬼精灵”鹿晓。所以,他听闻上官夫人这一请求竟一时犹豫不决起来。 上官夫人见状哽咽道:“我也知少侠或许有要事在身,我这要求也实属无理。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儿子我什么都愿意一试。实不相瞒,每一次见到儿子被别人辱骂欺负,我的心里便如滴血一般……我宁可他们打的是我,骂的也是我……” 话音刚落,只听隋心开口道:“夫人,我答应你。” ******* 如此又过了三日, 这一日辰时未到, 隋心同三月已经出了晋阳城的东城门,随行的还有上官家的两顶轿子及一众人马。 约莫往东又走出二三里路,隋心轻拉缰绳,三月便驻足停下来。此时两顶轿子中也分别走下来两个人,正是上官夫人和上官楚河。 隋心下马拱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夫人和公子都请留步吧。” 上官夫人还礼道:“隋少侠的大恩大德,上官一家没齿不忘。” 那上官楚河口中也接着道:“师父,你真要走了?你何时再回来?再回来的时候你就不要走了好不好?”他说的这几句虽说发音仍然有些含糊不清,但表述起来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啰嗦重复,和隋心多相处了几天他果然又好转了一些。 隋心一笑道:“我哪里算你的师父,咱们还是以兄弟相称为好。说实话,楚河兄当真聪明绝顶,我教你那些拳脚功夫一学便会了,以后若再有旁人欺负你你就大胆地教训他们一顿,莫让兄弟教你的这些荒废了……那咱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只见那上官楚河听闻此言,眼中竟也泛出泪光。 而隋心随即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 返回驭剑门的一路上都颇为顺利, 三月仿佛也通晓隋心的心意,脚程也快了不少。 如此大概花费了五天的时间,在这一日巳时之前,这一人一马便回到了江州城中。 此时,不管是隋心还是三月都已是非常疲倦,他们稍稍放缓速度,约莫又用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胭脂山并且从南山门上了山。 这个时辰恰好有十余个近水堂和遥山堂的师兄弟在讲剑堂门前的空地上切磋剑艺,叶蓝川、牛二都在其中,他们远远望见隋心牵着三月从南面上山而来也顾不上练剑便都朝这一人一马奔将过去。 牛二跑在人群最前头,高声道:“老隋!你个臭小子,怎么现在才回来!急死哥哥我了!”他这话音还未落,这十余人已经来到隋心跟前将他围成一团,并且你一言我一句的嚷嚷起来,意思无非就是说怪他回来晚了,大伙都很担心他。 隋心哈哈一笑,随即向众位师兄弟行了一礼,便欲将这一路上有趣的见闻先跟他们讲上一些。 他刚想开口,突然从人群后方斜刺里闪出一道白光,只见一柄长剑径直朝隋心刺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