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元屠老祖 凶戾血光(二)
当初那温道人乃是血rou之躯,样貌虽怪些,总还能看出喜怒来;眼前这元屠老祖却是一团烟雾拟化,脾性无从判断。饶是听他话里没甚恶意,邓钧仍不敢轻信其言,只摆了个恭恭敬敬的架势赔话道:“先前眼拙,不知高人藏神于剑谱之中,言语多有不中听之处,还望老祖莫怪。”言罢,他将法力收回丹田,却是心知自家手段在元屠老祖面前等同于无,旋又出言试探道:“老祖是元神高人,我不过堪堪先天境界的炼气修为,却不知如何帮得上你?” 元屠老祖不答反问道:“我感应你法力有些奇怪,虽分作二色,却都是一股纯正的太阴*精气所化,你这道基奠定之法是哪家的高明手段?” 邓钧思量片刻,觉着自家遭遇也没甚值当隐瞒之处,便道:“前些日子帮了两个精怪的忙,它们感激之下便认我做了主人。而后这俩精怪又起念转世去做人,便留下两颗内丹助我奠定了道基,我这才得来一身法力。先前去抢那匣中之物,是为了寻找个精进修为的法门,全然不知老祖藏神剑谱之中,如今看来却是缘分了。” 元屠老祖追问道:“你可知那俩个精怪的根底?” 邓钧应道:“它俩出身于太姥山中的太姥潭,乃是天生地养的一双蛤蟆精。” “怪道你一身法力如此精纯!”元屠老祖赞叹一句,“那太姥潭我却知道,乃是一处阴*xue积水而成,对应天上太阴星,能够蓄积精气。蛤蟆天生便有吐纳的本领,得了太阴*精气的好处,长久下来便会开了灵智,能结成一颗内丹。” 话头一转,元屠又对邓钧说道:“你取巧用精怪内丹奠定道基,虽根基不稳,却另有一般好处——我有一门炼气之法,乃是以至阴至寒的冥河血光入道;你若以此法修行,混同一身太阴*精气,日后成就必然不低。” 听说有这般好处,苦于寻找精进法门的邓钧自是心动了,只是又觉那冥河血光听来不是正路,兼之这元屠老祖受创后藏匿形迹千年,必有一神通不凡仇家。生怕受了牵累,他便犹豫了起来,说道:“当初有个道人指点我,说是炼气修仙之辈有四桩要诀须得谨记在心,乃是熬得住、把得牢、算得清、做得彻。老祖要给好处,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是还请言明种种厉害,叫我心中有数,好做取舍。” “那道人说得有理。”元屠老祖点了点头,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凝结一点血光,脱手之后便朝着邓钧射去。 心知这元屠若有意加害,自家是如何也逃脱不了的,邓钧索性也不躲避。待那血光入体,他忽觉脑子里多出一段记忆,方知是元屠老祖把自家根底用个法术传了来。投入心神查看之后,邓钧便震撼得嘴都合不拢了。却道为何?乃因这元屠老祖的来历太过骇人之故。 话说天地未开时,世间本是混沌一团。一日分混沌炸裂,造就无量星辰,孕化无数生灵,天地间至此方显生机。其时,有三千魔神秉承混沌元气诞生,俱是造化宠儿,各自投身天地之中炼气修道。待有所成就,便各自在大千世界之中另辟一处小千世界,把那新天地作为道场,传播自家炼气道法,称尊做祖自在逍遥。 其中有位魔神唤作冥河,选了一处天生血海栖身,并以自身精血、法力与血海相合,练就无量神通,自号冥河老祖。在那之后,血海中孕育出两件先天灵宝,乃是两柄剑器,分唤作“元屠”与“阿鼻”。只因血海已与冥河老祖合而为一,两柄天生便有灵智的剑器便认他做了主人,与之一同炼气修行,指望有一天能迈入道极之境,届时以身合道,从此于大道同存,便是这一片天地复又归于混沌也不虞消亡。 数万年前,冥河老祖勘破道极之境以身合道,自此便离开了血海,去开辟了一处小千世界做道场。元屠与阿鼻这两件先天灵宝也有志气,只想自家也有合道的一天,不愿永世托庇于冥河老祖,便未曾随他离去,留在了血海之中继续修行。 灵剑元屠修行的是奇诡凶戾之道,而灵剑阿鼻修行的则是杀戮破灭之道,两兄弟道途不同,又少了老主人冥河老祖的镇压,久而久之便酿成了仇结。两者争斗了无数年,只因神通相若、法力相当,相互了解又深,使得谁也奈何不得谁。及至千余年前,冥河祖师自新开辟的那处道场派出了一名唤作邓隐的弟子来调解元屠与阿鼻的矛盾。不知为何,那邓隐却未遵冥河老祖吩咐,竟联手阿鼻将元屠的灵剑之身打破,随后又重创了剑中灵识。若非元屠精擅诡术临危逃出了一丝元神,便要自此消亡了去。 没了本体倚仗,元屠的一丝元神不敢再于人前显露面。思来想去,他跑到了先天魔神女娲开辟的小千世界之中,自家化名元屠老祖,收了个弟子传下炼气道统。他这般作为,却是想等弟子有了返虚大圆满境界的修为时,能得助恢复创伤,重新凝聚本体道胎,好待修为尽复旧观之后去找那阿鼻与邓隐分个高下。诸般道法传下,元屠老祖急于修养,便随意想了一部凡人能练的剑法录入书中,自身受损元神也藏进书里再不见人。 元屠所收的弟子便是白鹿子。其人资质不凡,倚仗从师尊处得来的炼气法门,短短五百余年便有了返虚初步的修为。奈何白鹿子心性太过正直,而元屠传他的炼气法门却是奇诡之术,因此止步返虚初期不得寸进,终在一次与人争斗时陨灭了去。 得知弟子陨落后,元屠便道是自家元神受创,思虑不周之下择徒不当。于是他索性也不去多想,只在剑谱首页留下了“叩首千遍之后乃得庇佑”的字样,要凭缘分再找个弟子,不成想过了千年之久也没人依言去拜他。直到此时撞见邓钧,他便感应到此子一身太阴*精气奠定的道基与自家知道的一个炼气法门相合,这才起意现身一试。 邓钧如今既知其中原委,心下便忖道:“这元屠老祖把自家根底相告了,我若拒他,定得不了好去;可若学了他的本事,日后便要与那阿鼻和甚的邓隐放对……罢了,眼前保命要紧。”想到这里,他便朝那元屠老祖拜了下去,口中道:“不成想老祖竟有如此来历,比之那道门大派里供奉的祖师爷亦不差分毫。修行路上步步关隘,劫难不少,也不怕多个阿鼻和邓隐,还请老祖将炼气道统传我吧。” 元屠闻言,自笑了,道:“好!我也不用你拜师,咱们两两相扶,做个道友便好。日后杀上血海去报了仇,再一同参悟道极之境。等合道后开辟一方天地,你我便都是祖师之尊,坐视大千生灭,好不自在!” 邓钧也知那等境界的潇洒,如今看来虽还遥不可及,但总归有了个念想,便也自笑了。 “我元神残损,所具法力不多,当初用冥河血光助白鹿子奠定道基便耗去大半,又因不能修行炼气,只能潜藏下来以天地元气缓缓滋补。虽说你采自精怪内丹的太阴*精气可与冥河血光相合,但此番助你将一身法力化作冥河血光,老祖我亦要出力不小,事毕之后便要入眠潜修了。”说着,元屠老祖指了指邓钧腰间束带,“我可把那两具精怪遗蜕炼化成一件法器,能容我元神进去潜修,你也可使来御敌。” 邓钧闻言,往自家腰间一看,却见束腰布带上甩着一青一紫两个指头大小的玉石蛤蟆。他这才想那蛤蟆兄弟神魂转世投胎之后,遗留下的精怪尸身便化成了这般事物,只因当初听温道人说大有用处,这才留下拴在了腰带上。如今听说元屠老祖要用,他当即将之摘下递了过去。 原本还想看看炼宝的奇妙之处,却不想元屠道人只射出血光一扫,那两只蛤蟆尸身便化合在了一起,邓钧不由大为失望。伸手接过刚刚炼成的一只青紫双色玉石蛤蟆,他问道:“老祖,这宝贝如何用法?” 元屠老祖道:“少时待你一身法力化作冥河血光,便能cao纵这蛤蟆法器,可变换大小用来赶路,也可用它反舌吞吃对头。”见邓钧点头,他便复又道:“我这便施术将你法力转换,你只要抱元守一细细感受便好。” 闻言,邓钧当即盘坐了,对元屠老祖说道:“老祖请施法吧。”言罢便见元屠老祖身形忽地虚化了开,分作乌光、血光两道光华,一道向眉心射来,另一道进了下腹丹田之中。那乌光进了眉心,他便得知是一段关于炼气的记忆。细细感应,却见是修炼冥河血光的法子;另有一套剑术。 通察一遍,邓钧得知那冥河血光之法并非元屠老祖自身修炼的法门,而是冥河祖师用以达成合道境界的根本法门。此法乃是在丹田之中拟化一片血海,以自身神魂相合,在当中孕化出一个血神子。到这一步,修行之人自身只管搬运元气充实血海,待那血神子逐渐成长,自会相应衍生诸般神通,修行者心念一动便能使出种种法术。非但如此,这血神子最擅吸食精血,若在与人对敌时放它出来,只需合身一扑便能将对敌之人的精血吸光,通通化作法力填充血海补益自身。
这冥河血光孕化的血神子占尽“凶邪”二字;虽如此,却无碍它玄奥威能,不愧是能能助人炼气合道的神通妙法。 另有一套剑术,名目唤作“元屠剑气”,乃是脱胎自元屠老祖灵剑本体的天赋神通。要修炼这路剑术,先就得找一柄上好剑器,将之纳入丹田气海,用自身法力滋养。待得祭炼完工,一身法力便化作了剑气。到时法力增长一分则剑气犀利、浑厚一分,修行者法、术一体,靠一柄元屠飞剑防身渡厄,一路攻克炼气修道途中种种关隘。 当年白鹿子心慈性直,见那用冥河血光孕化血神子的手段太过凶邪,便主修了一路元屠剑气,用丹田中拟化的血海祭炼一柄剑器。他想的虽好,奈何元屠剑法尽走奇诡之路,与他本性大有差异,及至修行到返虚初期便不得寸进了。 邓钧思及此处,心下不由感叹:“真个不知该怎么说那白鹿子……放着血神子那等神通不练,难道用元屠飞剑杀人便不是杀了么?临死那刻,却不知他可后悔么?唉……炼气吐纳几百年,苦苦修行求道,最后落得一场空……好不悲凉。”旋又想到,“万物生来便该用尽手段争条活路,我若遵循甚的圣人教化,做个儒雅有礼、不偷不抢的君子,便早也饿死在街头了,连副盛装尸身的棺材都不得;便是没饿死,也要被那一干市井泼皮欺负得不得快活。有人妨碍前途,便当与他生死相扑、性命相搏,这孕化血神子的手段却正合我心,只要不滥伤无辜便好。” 又过数息工夫,邓钧渐觉丹田气海变得guntang。他沉念内视,便见气海中青紫二色元气已然化作殷红颜色,当初气海如今已是一片殷红血海,冥河血光之法已成。元屠老祖的元神化身此时正浮于血海之上,感应到邓钧内视,便开声道:“血海已成,老祖我耗力不小,这便要出去修养了。你若要练元屠剑气,便把外间那柄羞光剑炼化,当中藏着两枚以我本体精气炼成的剑丸,你可取一丸使用;若是要练血神子之法,便沉念血海,心中观想血神化生。” 邓钧闻言,忙问道:“能否同练?” 元屠老祖解道:“你丹田之中拟化的血海不大,刚好能孕化个血神子,又或滋养元屠剑;两法同练便嫌法力不足了。若依我说,你可先修血神之术,待血神子成长壮大,能够分化万千劫掠外物精血壮大血海,那时再追修元屠剑气,便不虞法力不足。” 听了说解,邓钧心中有了计较,道:“老祖自去休养吧,我这便孕化血神子。” “元屠剑气虽然锋锐凌厉更兼奇诡多变,但对修持着的资质要求太高;老祖我也不讳言,我创这法门比之老主人冥河所创的血海孕血神之法尚有不及。你很好,炼法不拘甚的凡俗道德,比我那白鹿子徒儿懂得变通。”这话说完,元屠老祖便出了邓钧丹田,潜入蛤蟆法器之中休养去了。 “白鹿子能坚持本心,倒也让人佩服。奈何他修习的炼气法门与本心相悖;若能换一路正派炼气法门修行,他必成就不低。”邓钧心忖,“其时元屠老祖身遭重创,惶如丧家之犬,若非见得白鹿子是个忠直的性子,怕也不敢现身传法吧?如此说来,倒是那老鬼把人害了。”思及自身,他转又想到,“我却不是白鹿子那般忠正,元屠缘何会传我炼气法门?是了!便连温道人都能使‘子母牵心咒’制住蛤蟆兄弟,这元屠活了不知多少年,自是也有手段治我……也罢,终是承他恩情得了高深炼气法门,待修为高时全心助他与那阿鼻斗上一斗便是,叫他知道我邓钧也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哩;若是食言之后吃他手段,那便不美了。” 至此,邓钧将心神沉入血海,依照元屠老祖传下的法门开始孕化血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