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神魂出窍 五岳会盟(四)
听得这话,未待正主发作,风玄阳却先自心生不悦。方才唱礼时,这位泰山仙宗的迎客弟子本可称呼邓钧为“神秀真人”,而后之所以报的是“红袍祖师”的名号,用意却是助长脸面青城掌教的脸面,只想那位交有“好朋友”的童子真人感念好意,方便日后相交。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可被那蛮装汉子一搅,味道却变了。一步从跨过石阶迈上石台,风玄阳怒目望去,开声骂道:“红袍祖师是我亲自送帖请来的,你这莽夫有何不满?” 那蛮装汉子听得一句莽夫之称,气得面皮泛红。他噌的一下长身站起,抬手指过了过去,正要张口回骂,邓钧却先自高坐莲台扬声问道:“风兄,那位质问我何以绒毛未退便称祖师之人,却是个甚么来历?” “回真人,他乃是苗疆五毒教中第四长老,名唤陶熊。也不知是哪位师兄师弟走了眼,将这么个混人请了来!他既出言冒犯,真人不妨使些手段给叫他心服。”那陶熊仅有合气大圆满境界的炼气修为,风玄阳恨他坏了自家算计,想到前些日见过剑宗掌教的出手声势,与之相斗定不会吃亏,索性便说出了这番话来。左右那五毒教这些年来遭南方魔教欺凌得狠了,一众高手被杀了个干净,镇教蛊虫六翅金蝉也被妙化真君抢去炼成了身外化身,如今威名不存,不复当年声势,便是日后因此迁恨过来,他也不惧。 闻得那蛮装打扮的陶熊是五毒教出身,邓钧当即重重哼了一声,怒喝道:“五毒教的第四长老?两月之前,你教中那唤作五蛊道人的第三长老带着徒众惹上我家道场,被我杀光了弟子,灭尽了蛊虫,而后生擒活捉了住!若非他还识趣,肯将法器献出赎命,便早已身死道消多时了。今日我应邀来赴五岳法会,却又被你这排行第四的蠢货落了脸面,看来你们五毒教是一心与我过不去了?莽夫,当下便容你先出手,来见识见识你家祖师我都有甚么手段!” 那陶熊听了风玄阳的话,本已怒火填膺,可这会听了邓钧所言,他立时面色一变。道是为何如此?这当中另有一番缘故。 却说五毒教本有两种镇教奇虫,被南方魔教抢走的六翅金蝉也去说了,另一只五毒母蛊,只因祭炼时出了差错,变得半死不活。当日五蛊道人落陷剑宗道场时,遭了蔡青锄的恐吓讹诈,为保性命,却把她带回了五毒教的道场,助她将五毒母蛊暗中偷走了。五蛊道人生怕教中排行第一、第二的另外两位长老追究,便极力掩盖痕迹,对于打上青城剑宗山门一事,也只说是自家大胜而归。 前些日子五毒教收了一份五岳法会的请帖,可教中大长老与二长老都在闭关修炼神通,而五蛊道人刚吃过大亏,却也不愿出头露面,只好让第四长老走上一遭。 陶熊的炼气修为五毒教中也算不差,可与今日在场的一众各派炼气士相比,却算不得什么了。原本他正郁郁不欢,忽然听得五岳仙宗的迎客弟子报了青城剑宗的名号,再看来人,却正是自家师兄五蛊道人所说的剑宗童子掌教,当下忖道:“那童子年岁不大,本事又不济,偏生名号取得骇人,我若将他收拾了,岂不是人前显圣的好事?”只因听信了自家师兄之言,他才做出了辱人之举,只道是五蛊能将那青城童子任意拿捏,若是换他对上,自然也能手到擒来。 可如今听了红袍童子所言,却是说师兄已在其手中栽过了一次!细一思量,陶熊忽地想到那五蛊师兄自从回了本派道场之后,一直都有些不大对劲,常见他面上浮现愁容,且从前时时坐在身下的虚空法车也没再没见他显露过,当下不由忖道:“莫非那童子所言是真?”这才变了脸色。 只下眼下情形看来,无论自家师兄与那红袍童子哪个所言是真,抢先出手才能更添胜算!是以陶熊只稍稍犹豫便做下了决断,抬手一拍腰间皮囊,顿有一朵赤红虫云飞出,带着噪耳的嗡鸣声朝着青城剑宗的童子真人扑了去。 场中众人早感应到邓钧不过是合气境界的修为,虽听他之前自称是擒过五毒教的第三长老,却仍不信这等修为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此时见得陶熊放出蛊虫杀去,便都要那童子如何应付。 几个同样肩负迎客之职的五岳门人,熟知风玄阳秉性,此时见他毫无担忧神色,便猜那童子定是有什么不凡手段,来路也定不寻常,否则断然不会让他这素来狂傲之人如此礼待。这般一来,几人也动了心思,只待那童子真个轻易胜出,便要寻个机会结交一番。 却说邓钧见得那虫云来袭,一拍脑后宝光,九头、百臂、八足的黑神王毗摩跳了出来,托起一尊变化座一人高下的落魂钟立足红莲一侧。他复又扣指疾弹,一道冥河血光的法力激出,猛地撞在钟身之上,但听“冬嗡”一声钟鸣响起,蛊虫结成的云团忽地乱了阵型。 趁此关头,他脑后宝光一颤,身垂豹尾、坐骑青象的黑神王计都也跳了出来,双手摇动散魄幡,便有一股蒙蒙青光朝那一堆蛊虫射出,只一扫便死了一片。 虫豸一物,神魂本就弱小,遇到落魂钟、散魄幡这等相克的法器,一时落在下风实是在所难免。好在那蛊虫扎堆成群,外间一层死了,躲在中间的却借同类尸身相护,仍自猛往前冲。 陶熊心疼蛊虫伤亡,口中念念有词,顿有一黑一白两条蛇虫自皮囊里钻了出来,迎风变化成十丈长短、水桶粗细,交相朝扑了出去。 邓钧见状,双肩一摇,囟门处顿时喷出一抹血光,化作一只数丈大的血手朝那两条大蛇拍去。 见此,陶熊大笑道:“以你修为使出一气擒拿之术那等大路法术,如何能伤得我两条宝贝?还不受死!” 邓钧脸上挂起冷笑,借着法力掩饰,右手食、中二指抵住眉心,暗地里放出了蓬勃念力附于血手之上。 在场众人本道这红袍童子就要吃个大亏,却见那条巨蛇被一气擒拿之术拍了上之后,当即皮开rou绽,嘶嘶惨嚎着朝下方砸落了去。紧接着,那血手又顺势插入虫云之中,一捞一握,生生将大半蛊虫捏成了rou酱。 陶熊又惊又怒,嗷嗷怪叫着祭出了一柄鬼头飞刀射了出去,一边摘下腰间皮囊持咒念诵了起来。 邓钧不知他是搞甚么名堂,只是不想再过多作耽搁工夫,便使念力将天罡寒沙放了出来,化作三十六方磨盘大小的蓝石,把那飞刀围在当中一阵碾撞砸磨。不过数息工夫,那飞刀抵不住交攻,哀鸣一声碎了去。 想来这宝贝是经陶熊心神祭炼过的,破碎的一刹,他如受重击,当即喷出了一口心血来。红袍童子却趁此时机催动化作磨盘的天罡寒沙撞了过去,只一下便将那位五毒教第四长老的撞得胸骨塌陷。之后又是三十五声连响,巨力叠加,天罡寒沙堆砌成了一座石墓模样。 陶熊如今只剩一颗头颅露在外面,七窍中俱都流出血浆,却还一时不死,眼睛死死盯着邓钧,两腮鼓动,说了句甚么。 在场一众炼气耳聪目明感应入微,却听得他所言乃是“五蛊误我……” 邓钧见陶熊神情只在悔恨、不甘之间变换,也觉这人如今模样忒过惨了些。只是他却不曾悔出重手,盖因炼气士之间的争斗向来便是如此,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念头一动,收了天罡寒沙,邓钧催动莲座到了自家手下败将身边,扫了一眼他那已rou泥的身子,说道:“看在你就要身死魂消的份上,我便答了你先前质问,让你做个明白鬼。我虽修为不济,但有个一千二百年前便成就了元神师父。他老人家虽一直隐蛰东海参悟返虚圆满之道,不能时时护我,但也指派了四位元婴境界修为的长老,来助我镇压剑宗道场的气运。我自家立教称尊教化弟子,又有高手撑腰壮势,只凭喜好自号一声祖师,等闲旁人又怎会无端与我为难?偏生你这无脑莽夫自来讨死!”
邓钧真真假假捏造出这番话来,并非单为说给那将死之人听,实际意图却是用来震慑场中一众各派炼气士。莽山一行过后,他便深知家底不足的艰难,总要显露出厉害倚仗,外人才不敢轻易相欺,是故借此斗法得胜之机讲出这番话来。 果然,听得青城剑派这童子真人有如此扎手的靠山,几个愿本看他不顺眼的炼气士当即熄了心中不好的念头。 风玄阳闻言,心中却道:“本也该是如此,若非是有个厉害师父,那峨眉剑派的二代弟子怎么会在莽山仙府出世时将他提携上?五行宗的二代弟子更不会舍出宝贝送他!幸亏当日见机得快,未与这神秀真人交恶,否则引出那在剑宗道场镇压气运的元婴高人……” 想到此处,这位泰山仙宗的门人愈发地庆幸自家有先见之明,故作亲近地对邓钧说道:“真人与那将死的蠢人多费口舌何益?且自寻个位置安坐吧,待得过些时候,我五岳诸派长辈便会露面。” 邓钧对点了点头,转身放出元屠剑丸化作短剑,一下割了陶熊脑袋,又收了那跌在地上的一只皮囊,随后差使两尊黑神王将五毒教长老的尸首抬了走。他端坐莲台,直如无事一般闭目养神去了,静待召开法会东主现身。 石台上一众炼气士见状,也不愿招惹这心狠手辣又有强硬靠山的童子,便又各自与相熟之人谈玄论道去了;唯有与邓钧同来的迟道人和五岳仙宗的几个迎客弟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去。 邓钧暗中以神魂感应到场中众人种种神情,心道:“使在场诸多门派的炼气士得知了青城剑宗的名头,便是这场法会再无收获,也不算白来一趟。” 过了小半个时辰,又有几路仙流人物到场,可五岳仙宗的主事之人却仍未现身。便在一些耐性并不甚好的炼气士开始有了非议时,倚天峰旁的大山里忽地腾起了一团亩许大小的红云。 邓钧运足目力望去,见得一个面容硬朗中年道人、一个红发红须的老者、一个苍首童颜的道人和一个鬓侧插着金花的老媪当先立于云头,便知是风玄阳早先所说七劫真人、烈火祖师、道灵真人与金花姥姥。在那四位东主身后,分列着百余位弟子,各地托着青石长案,上面摆着茶酒果蔬之类。 待云头到了近前,那红发红须之人先自拱手朝下方众人见礼,口中道:“诸位,非是我烈火小气,不肯让将大伙安顿在华山道场之中落脚,实乃是思及四月初七那接引仙光会在这倚天峰降下,索性便将会场选在里此处。迟来一会,却是因在准备水酒瓜果,还望诸位勿怪。” 石台上一众炼气士皆都起身还礼,说些“烈火道友太过客气”云云。 等那三男一女下了云头,到石台与诸家炼气士复又亲近谈说了一番,一众五岳仙宗的弟子便也将盛放酒水的长案分排摆了好。几人旋即走到石峰一侧预留的蒲团上坐了下,由那金花姥姥开声说道:“诸位,此次法会有大事三件,一便是商议旁门约盟护住;一是嵩山遴选镇山大教;一是初七那日借接引仙光之力,邀请群仙协同进那希夷洞天之中一撞机缘。这三件事,当初本要以结盟之事为先,可方才我等在来路上相商,觉得既然法会是由我五岳仙宗主持,还是想将嵩山福地的镇山教派选出的好。诸位以为如何?” 似这般事情,东主欲如何安排,应邀之人自是没甚好说,一众仙流齐齐点头言好。 邓钧自家占了一条石案,也没人来和他搭坐,此时便自斟了一杯酒水浅饮,乐得先看一场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