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盛世京华 第三十六章 悲情太子
朝会结束之后，李玹匆匆赶回了中书省，将手头的一些紧要事情处理完之后，便立马赶到宫门外，找到了自己的车夫。 这个车夫是杨黛儿派来跟随李玹的，在李玹不方便的时候可以代替他与杨氏传达消息，再由杨氏告诉众世家。 那个时代的车夫大约就相当于现代的私人司机，是足以称为心腹的人，杨黛儿也是经过了一番精挑细选方才选中了这个人，不但武艺高强，而且为人机警，更重要的是他十分忠诚，是个可以信赖之人。 他叫王东，身材粗壮，皮肤黝黑，看起来就像是个在田里耕种了多年的农夫，憨厚的面孔，但眼中却隐藏着与其外表极不相符的炯炯神光。 李玹大步走了过去，王东看到他，忙下车行了个礼。李玹凑上前吩咐道：“回去让光程兄给我准备一份近年来河南道、山南道和淮南道的府兵情况，我待会过去拿。” 王东见他说的小声，便也是低声答应了一句“是！”便从车上解下一匹马，策马扬长而去。 李玹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眉间的忧虑却是久久不散。 再次回到中书省，却有一个中年内侍早在签押房等候，此人面白无须，相貌却是丑陋不堪，幸好李玹是个大老爷们，若换了个姑娘看到这幅尊荣，恐怕都能吓得尖叫起来。 李玹觉得这人好像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宦官看到李玹便快步走了上来，躬身说道：“奴婢李静忠拜见安阳郡公。” “李静忠？”李玹想起来了，此人是太子李亨的心腹太监。旋即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难道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若是被李林甫抓住这个把柄，说不定又会拿此事做什么文章。 李玹淡淡的问道：“公公来找我，可是奉了三哥之命？” 李静忠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启禀郡公，奴婢乃是奉了莹玉郡主之命来请您的？” 原来是这个小丫头，李玹眉头不禁一松，笑问道：“原来如此，那小丫头找我干什么？” “郡主说许久没有见到您，心中有些想念，说想找您陪她出去逛逛西市。” 李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许多，就像是一个长辈想起自己的侄女儿那般宠溺地笑，但却还是说道：“这小丫头，简直胡闹！我这儿还有公务未完，哪来的时间陪她出去瞎逛，劳烦公公替我跟她说一声，待来日休沐再说。” “这……”李静忠的神色有些为难。 “玉郎就去吧。”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听到这句话，李玹暗道一声果然，自己这签押房里果然有李林甫的人。 他转头看去，果然是李林甫，脸上带着标志性的笑容。 李静忠似乎是有些害怕他，连忙恭敬地说道：“奴婢见过相国。” 李林甫微笑着点了点头：“免礼。” 然后便看向李玹，笑道：“既然郡主有请，玉郎就去吧，不然的话，过一会儿郡主可就要闹到这政事堂来了。” “这……”李玹看起来有些犹豫，看了看案上的一堆文书。李林甫却是笑道：“无妨，这些公务我会让他人帮你处理，你就放心去吧，年轻人嘛，多出去走走才是，整日蒙在这签押房里，都快跟老夫一样老气横秋的了。” 既然这样说了，李玹便只好“勉为其难”地说道：“那，便多谢相国了。” 李林甫笑着点了点头，李玹便告罪一声，跟着李静忠走出了签押房。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李林甫的眼睛不禁眯了起来。 跟着李静忠走到了东宫，李玹看见了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的小丫头莹玉，不禁无奈道：“让三哥出来吧。” 莹玉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其实是我爹找你？” 李玹叹了口气，说道：“小姑奶奶，这还用问吗？你自己找我哪次不是直接跑到我府上或者签押房的？” “啪，啪，啪！” 莹玉身后传来一阵掌声，帷幔一掀，只见身穿着一身常服、戴着软脚幞头的太子李亨走了出来身旁还跟着他的儿子广平王李俶。 李俶先向李玹见了一礼，然后李亨便轻笑着说道：“贤弟心思缜密，为兄佩服。” 李玹向李亨一拱手，说道：“三哥过奖了，只是心中有些猜测罢了，不知三哥找小弟有何要事？” 李亨摆了摆手：“哪有什么要事，只是想找你来说说话而已，你在李林甫手下为官，应该也知道我与他的事情，主要是怕他会给你下绊子，所以就假莹玉之名邀你过来了。” 原来如此，李玹笑了笑，说道：“这倒没事，我这个官儿本来就是皇伯父硬塞给我的，我可没想着做什么权柄在握的大官。” 李亨笑了笑，拉着李玹一起进了内殿，李俶和莹玉便守在外面，并吩咐殿中内侍去煮茶。 那个时候还不像现在的沸水泡茶那么简单肤浅。一般都是煮茶，将茶饼切碎碾成碎末，过一遍专门用来筛茶粉的小筛子之后，便放入沸水中煮成糊状。往往还会依个人口味在茶汤里加入一些调料，像重口味的蜀人经常会加花椒、盐、葱、姜等辛辣的东西，煮出来的简直就是一碗胡辣汤。 蜀人的口味往往大多数人就有些接受不了，像长安的贵族们会在茶汤中加一些或甜或咸的调料来增加口味，主要还是按照个人口味来定，有些人甚至喜欢在里面加上蜂蜜、杏酪之类，品尝起来口味各有不同，但比起如今的茶却是好了太多。 自蒙古人入主中国建立元朝之后，这种汉族传统的消磨时间修身养性的饮茶之法便渐渐消失，人们开始普遍的用沸水简单的泡泡茶叶就这样喝着。传统的茶道精神在中国已然荡然无存，反而在日本却发扬光大，以至于现代人一说到茶道就以为是日本的东西，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稍稍的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汤，发现还有些甜味，李玹心中不禁松了口气，看来三哥不是那种重口味的人。 李亨也先喝了口茶，然后便和他随意的聊了些东西，都是一些无关乎政治的话题，像一些长安最近发生的趣事之类的。 渐渐地，李亨开始把话题转移到朝政上面，开始问李玹对一些事情的想法。言语中多有试探之意，李玹自然不会轻易上钩，往往避实就虚，扯着一些没营养的见解。 虽然他与众世家的目的都是为了支持李亨，但是这并不代表要让李亨知道些什么。事情总是有两面性的，勾践卧薪尝胆之时文种范蠡是他的支柱，当他成为一代霸主之后，这两个人便成了他心头最大的威胁。 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上比比皆是，放在如今也是如此。李玹心中明白得很，自然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说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的李亨表情有些无奈。最后，他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说道：“为兄想请贤弟答应一件事。” 李玹看向他的眼睛：“三哥请说。” 李亨笑了笑，笑容有些无奈，有些惨淡：“自天宝四载以来，为兄便活的胆战心寒，唯恐有一日会落得二哥当初那般下场，为兄想请贤弟帮个忙，若是我将来有什么不测，还请贤弟能尽些力气，保住我儿性命，只要让他能做个太平王爷，那便够了。” 他虽然是在笑，但是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出他心中的无奈与悲痛。李玹看着他方才三四十岁便已经有些斑白的两鬓，心中有些不忍，思虑良久，终于还是出言提醒道：“三哥无需如此悲观，依小弟之见，皇伯父并未有更换太子之意，重要的是三哥该怎么做。” 李亨一愣，看着李玹，只见他对自己使了个眼色。李亨似乎有些明白，却并未吭声。 李玹又说道：“前些日子，我去见皇伯父，他还提起过三哥的身体，言语中不无关切之意，还望三哥爱惜身体，韬光养晦，毕竟，你可是皇伯父的亲生儿子。” 他在“亲生儿子”四字上咬的特别重，他相信李亨会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点到即止，看着陷入沉思状态的李亨，李玹站起身来，向他拱了拱手：“还请三哥保重，小弟这便告辞了。” 李亨神色有些复杂，也是站起身来，随他一起走到外殿，吩咐道：“俶儿，替为父送你叔父。” 李俶应了一声，莹玉却是蹦到李亨面前央求道：“父亲，女儿能不能跟叔父一起出去玩玩？” 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女儿，李亨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宠溺笑容，他摸了摸莹玉的头，对李玹说道：“这小丫头就拜托给贤弟了，莹玉，记得要听叔父的话，不得顽皮。” “知道啦！”莹玉对他做了个鬼脸。 李玹点了点头，拱手道：“那小弟这便告辞了，三哥可一定要保重身体才是。” 李亨点点头：“去吧，俶儿，去送送你叔父。” 于是李玹带着莹玉在前，李俶跟在他们身后，三人缓缓地向外面走去。李亨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却是在思虑着李玹方才对自己说的话，还有那个眼神的意思，就这样站在这儿，许久未动。 走了很远，李玹回头看了看东宫，回想起李亨方才的神色。充满了无奈、悲凉、痛苦还有无助，他得是经历了多少明里暗里的陷害与打击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他的两个妃子都因为（政治）斗争被废，自身的势力几乎被消灭的一干二净，就连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王忠嗣都因为和他关系甚密而险些为李隆基所杀。 李亨今年才三十七岁，正是人当盛年风华正茂的时候，但他的两鬓却都已经出现了点点白发，整个人看起来萎靡、颓废，给人的感觉像是老了十岁一般。 出生在皇帝之家，又机缘巧合的被选为太子，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做大唐的太子，尤其是当今圣上李隆基的太子，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谁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