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熊罴!
“战熊族后辈,求见我族先祖!” 数百头黑熊神识沉吼,似是与天地间某种神秘气息产生共鸣,地脉山巅猛烈震荡,碎裂石块隆隆滚落,若非在场均是实力凶悍之辈,早已做了滚地葫芦,难以匍匐稳当。 夜色昏黑,不见九月,却是被漫天浓云遮掩,此时黑云翻滚如巨浪,闷雷炸响,雷电似龙蛇游走在雷云中,这酝酿一日的大雨,眼看就要倾盆而下。 黑熊们忽然跪直,仰天咆哮,用熊口吼出两个古朴音节。 “熊罴!” 这两声怒吼,盖过雷鸣风啸,似乎刹那间天地失声,唯有这两音绵延回荡,传向无尽远方。 呼延耳膜几近炸破,丝丝血迹自双耳流出。他满脸呆滞,脑海已是一片空白,仅余下这两音轰鸣,头痛欲裂。心脏骤停片刻,忽而仿若战鼓锤响,莫名悸动悸动。 直至有冰冷液体滴落身上,才将他惊醒,原来是酝酿了一日的云雨,现在已是悄然间暴雨如注,淋漓而下。大雨如幕,顷刻间淋了呼延浑身满脸,他扬手把脸上雨水抹去,余光扫过手掌,登时虎目睁圆。 这哪里是平日里通透的雨水,分明便是鲜红黏稠的血水! 血雨磅礴,狂风呼啸声如泣如诉,似有亿万声音齐齐呢喃神话的赞词,吟唱荒莽亘古的风歌,长叹血脉长河的史诗,声势浩瀚无际。 仿佛“熊罴”两音一出,天地变色,连苍穹浩土都在敬畏战栗,恸泣哀鸣。 石殿那漆黑门户里,渐渐透出如狱如渊的沉重气息,一股暗红血流自门户飞射而出,如滚滚江水汹涌倒流,直冲云霄之上,混在雨水中洒落下来,在石殿所在这座万丈青山一旁,现出朦胧的巨大身影。 待血河投入这身影,迅速汇聚凝实,毛发毕现,竟是一头灰白巨熊,盘坐在万丈青山旁边,熊首还要超出青山的高度,可想他若是站直身躯,比这万丈青山还要高出半个熊身。 这般巨大的黑熊,饶是一动不动,也给呼延一种沉凝雄伟的巍峨之感,好似在仰望高山、苍穹,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渺小卑微。 巨熊熊首有九簇金毛,环绕灵盖犹如王冠,他缓缓睁开双眸,透出耀眼红芒,将天地尽染成血色,时间停滞,万物失声。 刹那后,世界重新运转,只是大地不再震动摇晃,浓云中闷雷声微弱至极,血雨柔柔洒下,落到巨熊那身灰白厚实的皮毛上,却无法污浊皮毛高贵华美的色泽,丝丝滑落下去。 “太弱……” 巨熊血眼扫过石殿前那群跪倒的黑熊,蹙起眉头,沉声嘟哝出两个音节,似乎十分不满。声音沉静平和,传到众人和众熊耳中,又是字字清晰犹如耳语。奇异的是,他说出的字眼呼延根本不明白,可是偏就能明白他说出的含义。 不等黑熊们回话,他沉声问道:“我的儿子朔奕、斯瓦、屈臣、都黎、毋猖,他们怎么不来祭拜我?” 在场数百头黑熊面朝巨熊匍匐颤抖,似乎唯有王,才有资格回答先祖熊罴的问话。王也不敢抬头,扩展开的神识在巨熊面前颤颤巍巍,回答得小心翼翼,格外恭谨。 “我的先祖,五位家祖也在沉睡,他们还没……所以无法来祭拜您。” 灰白巨熊眉头紧蹙,好似沉思了许久,熊脸上又恢复淡漠神色。 “说吧,我的血脉稀薄的后裔,你们把我从沉睡中吵醒,到底为了什么事情?”疑问出声,他忽然瞪大两只红日般的血眼,死死望向王,“等等,我感觉到了……” “那是什么?” 先祖发问,王不敢迟疑,立刻探手进旁边口袋,取出那块两丈宽高的浸血古碑,用一对黑毛熊掌托着,面对巨熊高高举起。 “我们在战熊城下面,挖到了这块神秘石碑,由于没有战熊认识,所以只能来求见我的先祖。” 王只觉手掌一轻,石碑已经从他手上消失,被一道血线裹住,牵引飞落到灰白巨熊手里,和他的体型相比,两丈大小的石碑如同微粒尘埃。巨熊抛弄着这块小巧石碑,嘴角竟浮现出一丝惊喜的笑意,最后放声大笑,笑声隆隆响彻天地,惊得雷鸣电闪,地动山摇。 “认识!我怎么可能不认识!没想到这……居然出现在这里,最终还是落在了我的手上!哈哈,哈哈!” 等巨熊大笑声渐弱,王迟疑片刻,还是匍匐低头,神识颤颤轻喊一声:“先祖……” “嗯?” 巨熊回过神来,巨大手掌仿若又化作浓稠血液,那块石碑缓缓沉浸下去,进入到他的体内,再也寻不见踪迹。收好石碑,他恢复了淡漠沉静的神色,血目扫过这群在他气息下战栗的后裔,“向我贡献宝物,本就是你们该做的事情,怎么?难道还想拿回去?” “不敢!”王大惊失色,神识高呼,拥有一缕金毛的额头深砸进石地里,对先祖展现出应有的卑微及敬畏。 “哼……”灰白巨熊冷哼一声,沉吟片刻,才淡声道:“作为我的后裔,你们实力太弱,体内传承于我的血脉已经稀薄至极,不利于力量提升。贡献有功,我会给你们满意的赏赐。” 他扬起巨掌,甩出几滴石碑大小的血珠,向石殿前这群黑熊射去。六滴血珠飞到石殿前面,已经分化成数百份,尽数落到在场所有黑熊头顶,很快渗透到黑熊的体内,消散无踪。 做完这些,巨熊又融化成一道鲜血长河,倏忽飞回了石殿内。直到这时候,天地间才响起他最后一句话。 “尽量不要打扰我的沉睡,除非再遇到这种事情。否则,我会清理掉无用的后裔。” 话音刚刚落下,狂风渐至微弱,滂沱血雨悄然停下,遮天浓云弥散开来,夜幕已是九月幽冥,亿万繁星闪烁,天地异象散化消无,归于平静。 恢弘石殿前,数百头黑熊顾不得其余事情,甚至于灰白巨熊最后的留言,也大多没能听到耳里。这也怪不得他们,当巨熊身上甩出的血珠落到众熊头顶,一众黑熊均是神色剧变,四肢撑地,全身黑毛根根直立,十丈熊身抽搐颤动,似乎在极力承受体内的巨痛。 黑熊们的躯体忽而变大,扩张到十丈或是数十丈,忽而又凝缩至两丈长短,忽大忽小来回变幻。身上皮毛亦是层层脱落,换上一身灰毛,脱落后又是原本的黑毛,如此循环反复,变化不定。 偶尔有黑熊惨叫出声,躯体增大永无穷尽,最终爆炸成一团血水,纷纷扬扬洒落满地,已是爆身惨死。
呼延心底暗自琢磨,爆散的这类黑熊,应是承受不住灰白巨熊血液里的庞大能量,赏赐反倒成了这头黑熊的催命符,有害无益,终至身死。 但是场中黑熊大多是各家精锐,仅有少数几头体质稍弱的,成了爆成血水的倒霉熊。其余黑熊又恢复了原本形态,身体抽搐缓缓平复,趴坐在地重重喘息,脸上均是惊喜、兴奋的神色。 至于那几头倒霉死的黑熊,根本无熊关注。 “没想到,没想到先祖竟然会赏赐下他的精血!”回想方才种种,王犹自觉得难以置信,长叹唏嘘,“比起那尊神秘的石碑,先祖精血对我们更加重要。我的战熊血脉,从没有现在这样浓郁过!” 呼延偷眼打量,只觉他依旧是头十丈黑熊,若是非要寻出一丝迥异,只是他头顶上又多了两簇金毛罢了。 “有了这滴先祖精血洗涤我的血脉,我就有可能晋升熊神境。熊神境啊……完全超过我的父王,我就能……”王的神识传音断了后续,他捶胸咆哮,以宣泄心中的兴奋之情。 起回身望向罴,见他虽然无力趴睡在地,但毕竟是完全承受住了先祖的精血,作为自己最年轻的儿子,能做到这一点殊为不易。因为就在之前,他的第四个儿子已经爆成了漫天血水。 两相比较以后,起对罴愈发满意几分,心底大叹一声,罴不愧是他最看好的儿子,这次吸收过先祖精血,日后前途当真是不可限量。 这般做想,起望向罴的眼神更加柔和慈善,隐隐透出一抹欣慰之色。 “这一次物超所值,各位都得到一滴先祖精血,收获巨大。”王已经安静下来,脸上还有残留的笑意,突然用神识扬声道:“我建议,这石碑毕竟是斯瓦匹剌家发现的,各位应该对斯瓦匹剌家做出适当补偿,当做酬谢。” 原本还在兴奋欢庆的数百黑熊,忽然陷入寂静沉默之中。说到补偿,就是要各家割rou出血,这种得了便宜还要吐出一部分的事情,谁都不愿意率先站出来做傻熊,声援王的建议。 但是身为战熊族的王家,就是得从中调和各大家族,决断秉持公正之意,再由此合纵连横,方才能端坐战熊族中央之位。 这等赔偿事宜最是麻烦,不能让斯瓦匹剌家心生怨念,又不能将补偿订得过多,免得各大家连同王家都要大大出血,所以马虎不得。王心里无奈,又不得不做,只得率先表态之后,一家家问过去。 谈到详细赔偿,涉及各家切身利益,均是精打细算,毫厘必究,场面变得火爆热闹起来。 数百头黑熊开始扯皮,争执吵骂不休,到后来更是各揭丑事,这光景断不是顷刻便能谈妥的。只余下呼延这等人族监工,左右无他们何事,相互又不敢出声闲聊,生怕招惹到那群激愤的黑熊主上,反倒显得无所事事起来。 闲来无事,呼延盘腿坐下,冥神思索这几日所见所闻,均是寻常难见之奇事,倒也感触极深。 待他思绪渐至勾连,忽而生起一种拨云见日的顿悟之感,却是灵光乍见,惊得他目瞪口呆。刹那之后,他倏然收敛惊容,脸上恢复寻常神色,心里已然惊喜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