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援军
此时溃逃之势分外混乱,呼延正好能借机孤骑遁走。 只是若他此刻真弃罴而去,他这苦心经营的黑熊呼的身份,立时便化作了梦幻泡影。 跟随或弃走,这是个艰难的抉择。 在这刹那之间,呼延心念频转,终是夹腿策缰,俯下熊躯紧附在这蚁兽背上,避免被身后乱掷的利器射中,朝罴疾驰追随而去。 他飞升之后,惨被俘进战熊城做了五十二年的畜生仆役,暗自谋划又得机缘,才悟出那套诡谲逆天的《古碑万变》秘法,终得重塑rou身化为十丈黑熊,变幻成这来自西山之森的野熊呼的身份,费尽心思才能爬升,混入战熊族四大家之斯瓦匹剌家里,成为其中最有权势之一的罴少主的近身侍卫。 历尽坎坷艰辛,终得一线敞亮,叫他即刻舍弃,便是他那颗久经熬炼的魔心,亦难做到说弃就弃,心中实在有万般不甘。 况且此刻暂时逃出生天,似罴这般身份重要的大家少主,应有气运眷顾,尾随于他躲避追杀,亦尚有一线生机,若是机缘巧合逃脱性命,他便能获益极大。 保住现有的身份与小命暂且不提,此番这先锋军虽遭围杀,如今已是损失惨重,但先前杀戮数十万鸣蛇的赫赫战功,却不可抹杀,或是功过相抵。到时侥幸逃脱的战熊所剩无几,这偌大战功,便要落到这残军头上,呼延亦能分享许多。 战绩尚在其次,最为重要的还是那护主之功。若呼延紧随罴逃脱追杀,罴能逃入后方大军,呼延便是护主功臣,一路相随不离不弃,才是上司最为看重的忠诚体现。 经此一役,罴定会对他大加赞赏,应会比往日更加信任于他,受到更大的重视。若是真有这份光景,呼延自然能成为罴的真正心腹,获得无数嘉奖,亦可探听到更多鲜为人知的秘辛,对他日后图谋益处极大。 此刻放手一搏,赌上自家生死,以谋取日后坦途,才符合呼延这魔心本性。 却说那古森合围的数万鸣蛇军士,听得统帅的号令,终是隐匿回古森,将尚有气息的战熊尽数杀死,却不再追击那逃窜而出的寥寥千骑。 当最后数十柄利器稀落射下,最末尾几头战熊登时遭殃,连熊带蚁兽被撕扯割裂。便是两头战熊尚存生机,仅是或断臂或断腿的伤情,残躯砸落地上,便捂住断肢处怒吼悲嘶,已然失去逃窜的本事,只能目送其余熊骑的背影倏忽远走,消失在天际一线。 如此情势之下,断无黑熊头脑发热,尚且顾得同僚。不能说其余黑熊薄情寡性,太过冷血淡漠,这般凶险围杀,只能比拼各自气运,顾得自身已是万幸,至于这些时运不济的同僚,只得任由他去了。 虽是同族更是同僚,往日更有莫逆交情,但既然征杀已开,他们便是用来征战、杀戮的机器,不可有丝毫柔情,否则结果大半是救不得同僚,更将自家陷入死境。 呼延那片刻犹豫,便差了罴数里之远,以罴唯疾驰急速,他哪里还追赶得上,只能远远吊在后头。好在后方已无追军,偶得少许安生之时,他只需紧跟罴身后,勿要走失便可。 逃出足有数十万里,才见罴驱策罴唯稍缓奔速,似是等待后面呼延与残余的那千余骑黑熊。 待呼延与那千余骑赶至身侧,罴放眼望去,只见得原本万熊十而存一,且皆尽带伤,哪还有曾经万骑驰骋的壮阔景象。 他那侧脸、鼻头均被割裂,身上更是血伤纵横,鳞甲破碎,鲜血浸湿了周遭的黑毛,面色便显得分外狰狞、阴冷。目光落到呼延脸上,终是熊眉怒竖,捶胸沉吼。 “前方便是大军所在,我等不可停顿,无需一日便能与大军相汇!待到那时,我等再扬长矛,定要饮尽鸣蛇之血,为这丧命在暗算里的九千勇士复仇雪恨!” 呼延与一众千骑黑熊闻言,登时怒吼回应,捶胸举矛一番,这才同罴一道夹腿策缰,提速朝前方疾驰。 一路未停奔至深夜,六个时辰已奔出六百万里之遥,前方却忽现裂谷,令这千余残军不得不在前策缰伫足。 这裂谷乃是一座万丈高峰中间的细缝,两侧乃是绵延山壁,一望却是漫无边际。若是绕道便起码徒增数百万路程,奈何他们时辰紧迫,唯有从裂谷中央穿过,才是最快捷径,便断无绕道而行的可能。 但此处地形狭小,正是伏击的好去处,罴亦非头脑愚笨之辈,换作他是那鸣蛇军的统帅,想要围剿这支千余骑的残军,亦不会放过这绝佳地形,定会在此布下伏击之局,一举歼灭这群残军。 如此推衍一番,罴哪里还愿带这千余骑贸然冲进,如同前去送死一般,做出这愚钝决定。 他便与那裂谷相隔数十里,号令众骑藏匿到周遭阴影、隐蔽处,算是稍作休整,再来定计谋求生路。 待众熊胯下蚁兽,各自寻处整理伤口,罴打开那随身的麻布口袋,从其中拿出无数rou食、烈酒,差遣伤情无碍行走的战熊来取,然后分发给其余战熊,填补今日之食。 呼延一面抓来rou食囫囵吞咽,化作精气填补熊躯伤口,一面偷眼朝罴望去。但见罴双掌捧出那口袋里的灰黑熊掌,神识悄然波动起来,似在朝这灰黑熊掌晦涩传音,倒也不曾避讳呼延。 “父亲主上!你既已知晓我先锋军被围,如今损耗十过八九,险情却依旧未过,更未见援军前来,莫非要舍弃罴与这先锋军?” 虽应是与起传音,但罴话音中那浓郁怨怒之气,已然掩盖不住,震得他掌中那熊掌上的灰黑熊毛如微风扫过,摇摆不定。 才过片刻,那熊掌上的细密熊毛骤然转向,尽数直指罴,便有微弱神识波动,连呼延亦隐约听闻那传音里起的怒吼。 “我早已派出梁与裕各帅两万大军,离开主军前来支援先锋军!如今六个时辰过去,为何还未与你相汇?” 听闻此言,罴那对碧色眼珠徒然收缩如尖,眉梢紧蹙得在额头挤出一个川字。沉默了好半响,他撇嘴冷笑,神识传音里便夹杂着一股嘲讽的意味。 “我敬爱的父亲主上,这个问题我如何知晓,你该去问你那两个好儿子才是!”
从那灰黑熊掌上,再次传出起的神识怒吼,震得这熊掌的黑熊簌簌战栗,“这两个熊崽子!如今大战之前,他们竟还有这等腌臜心思!” “待我即刻质问他们,若是还耍弄这些小心思,导致我先锋军尽没,你先锋军军主惨死,便代表我军出征凶兆!乃是军中大忌!坏了我军出征吉兆,他们便是铸成大错,我要用他们的狗头随你陪葬!” 怒吼刚落,那灰黑熊掌上的细密熊毛立时僵直,宣告着此番对话结束。 罴那面色压抑着无尽怒意,许久才渐至平息,恢复往日那平静神色,将灰黑熊掌再次放入了麻布口袋,默不作声地拿起脚边rou食,闷头撕咬吞咽。 唯有呼延见到,他那对熊掌上精rou虬扎,筋骨隐隐暴起,撕食的架势比平日更加狠戾,显然心头并未向表面这般平静下来。 呼延知晓他心头仍愤懑难平,哪里还会出言撩拨,亦是闷头吃喝,随后运功将精气凝成血rou颗粒,开始修补这熊躯创口。 他腰间、肩头、熊腿上均受了重创,损耗的血rou不可计数,却是这片刻间难以弥补的。唯有暂且修复一番,不让伤口继续沁血,剩下的伤势,便要等日后有闲暇时才能徐徐修复了。 没有罴这军主的号令,众熊便不得擅自行动,再说这番杀戮、逃遁实在劳神,此刻稍得片刻安息,他们自然不会耽搁时机。周遭众熊均是默不作声,亦在运功修复伤处,或是起身安慰自家蚁兽,为其敷上药草。 后面便是鸣蛇腹地,如今定有重军围守,前方又应有埋伏,这支残军便生生被困在此处,万难动弹,处境堪忧。便是直莽如黑熊,亦知这艰难情势,是以这万熊的熊脸上,便掩盖不住那焦虑、烦躁之色。 呼延尚好一些,他有幸听得罴与起的传音对话,知道前方已派出援军,此时罴号令原地休整,应是在等待援军来助。 如此一来,这先锋军仅剩的千骑,逃出生天的几率便大大增加,他心里终是安稳许多,静静安坐修补伤处,盏茶时辰倒也颇有所获。 便在这时候,前方隐约传来战熊的怒吼、鸣蛇的尖嘶,似是援军赶至,正同鸣蛇在裂谷的伏军厮杀。 罴谨慎的侧耳聆听半响,待确认是无数战熊怒吼的声响,他立时起身跃上罴唯脊背,高举掌中的长矛,向这千余黑熊高吼道:“众位勇士!前方援军已至,随我一道冲进裂谷,与援军汇合!” 这消息实在振奋熊心,众熊兴奋高吼,拿起各自长矛,翻身跨上自家蚁兽,结队立于罴之后,依旧似一口锋锐难挡的尖刺,士气高亢。 罴扫过这千骑,熊目绽放精光,策缰使罴唯正对向那裂谷踢蹄提速,长矛猛然直指,放声怒吼。 “冲进去!”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