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浩然
显而易见,那是一口刀。 要说呼延用了一辈子的刀,是刀是剑又岂会分不出来,只需一眼便能断定,这无非就是一口刀,却也不值当他如此惊愕。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口刀,此时让他震惊得呆立当场,哑然失声已忘言。 在这剑圣遗库,万千藏剑之处,偏生多出这么一口刀来,说来甚是诡异,亦分外突兀,已然足够让呼延惊愕。 只因这本该是剑的领地,在这万千利剑之畔,亦能感受到诸般迥异的锋锐之气,尤其是那圣剑隐隐散发的剑气更是堂皇、磅礴,实可谓锋锐逼人,凛冽难当,又如有王者之风,不容侵犯。偏生这圣剑之畔,那口长刀静静伫立,无声无息,却有傲然独立之势,锋芒尽敛。 先前呼延离得稍近,便自与这刀有了血脉相连的感觉,好似他身上有一股血脉,与这刀里流转的血脉遥相呼应,源自同脉一般。 这感觉来得毫无征兆,亦是让呼延觉得极其怪异,终是让他手足无措,乱了阵脚。 他呼延生来便无父无母,如若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来到世上便举目无亲,孤零零活到今日。真要算起来,呼延也并非就没有亲近之人,似那老匹夫,千余年同他朝夕相伴,自是亲切至极。只是老匹夫却非血rou之身,乃是一缕残魂,是以他还从未感受过这等来自血脉的呼唤,与老匹夫给他的感觉全然不同,这种亲切之感于他而言,未免太过陌生。 他伫足踟蹰半响,这才顺从了那召唤之意,折道朝那黑刀所在之处迟疑着行去。待得停在这刀前,他细细打量着这刀的每一处,终是双目渐亮,不禁赞叹出声。 “好刀!” 的确是好刀,它身有五尺出头,通体漆黑如墨,模样古拙质朴,毫无花俏,刀身笔直看不到一点儿弧度,在角落处黯淡无光,风华不显,稍有疏忽便会被忽视不见。它便在这剑林之畔,兀自如那圣剑一般立得笔直,而在它身畔的群剑,却是隐成合围之势,皆尽剑锋朝它,反倒将这刀衬出了睥睨霸气,如有傲立群雄的气势。 这般气势,与他呼延曾在人界之时,却是何其相似! 既然出口称赞,便是呼延毫不掩饰地喜爱,总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促使着他出手将这刀拔出来,想要让其日后常伴身边,继而得投明主,展露锋芒,纵横天下,如此才不会辱没了这么一口傲气的刀。 已然动念,呼延索性爽快些,这便探手过去,稳稳握住了刀柄。 “咚!咚!咚!……” 他的手才触及刀柄,这刀柄上便隐约传出了血脉跳动一般的声响,强劲有力,与他的脉动一般无二,于是便有欣喜、眷恋之情自刀柄传来,浓郁得让呼延忽而有种欲流泪的冲动。 而在他体内,一股强横血脉突兀强盛,与这黑刀交相辉映,猛然间奔涌如怒江,蛮横将其余血脉冲撞开去,一时强势无匹,力压众脉。呼延立时生起明悟,原来他体内一道主血脉,正是这黑刀主人的遗传,如今引动血脉共振,正是他迅速提升修为,剥离血脉的最佳契机。 “好刀!” 这一声赞,与先前那声的含义已然大不一样,自是欣喜莫名。这却是如若那魏舍剑一般的运道,得以寻到一件血脉相容的神物,又以此为引,便能早早定下晋升神境的血脉,其余血脉皆可剥离,如此近乎纯净血脉,自是神境有望,称得上天大机缘,非同小可,他怎能不欣喜莫名。 “原来如此!”转念之间,呼延若有所悟,不由得讪讪嘀咕道:“莫非这老鬼未曾骗我,当真要送我一场大机缘?我却是错怪他了不成?也罢!是对是错也罢!如今我有这般机缘,得遇血脉相连的神剑,实在分外稀罕!我却不可耽搁,还需尽快净化血脉、提升境界才是!” 言罢,他神色肃穆,兀自手握刀柄便盘膝坐下,闭目开始鼓荡rou身,静静剥离血脉去了。这是个浩大工程,水磨的工夫,随着rou身愈发强横,众多血脉也一道滋长、壮大,是以越到后来,剥离便愈发艰难,他这一坐下去,不知便要耗去怎样的漫长岁月。 不过有了这口血脉相同的神刀,境况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并非会消减剥离血脉的难度,而是这修炼之道会变得前所未有的透彻、宽敞,等若这神刀已然为他点明了晋升神境的最佳血脉,他只需心无旁骛,独留下这一条血脉,其余血脉皆尽剥离,他便能以最为纯净的血rou之身跨入神境,如若水到渠成一般轻松。 这是何等梦寐难求的机缘,旁人若是知晓他呼延的际遇,不知心头涌起怎样一股强烈的艳羡或是嫉恨。 需知如今天下众生,皆尽血脉杂驳,除却本族血脉,尚有异族血脉的困扰,如此便使得众生提升境界变得愈发艰难。 漫说是神境,即便是那晋升身识身境,也渐至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若是对晋升之道懵懵懂懂,贸然震破自家胎膜,难免rou身爆散而亡的结果,却是九死一生,何其凶险。 而待得晋升神境,这本就艰险的大境界突破,时至如今,更是变得难如登天,得以证就神位的,真真便是万中无一,欲图强行突破者,唯有死路一条,再无其余的可能。 待得身识身境,rou身中仅剩本族所遗传的三、五条主血脉,其余血脉皆尽剥离,那时才能称作身境巅峰。 而所谓将入神境,则是自家rou身再无杂驳血脉,独剩下一条强横血脉,rou身血脉纯净,这便有了晋升神境的可能。 只是这一步尤为关键,抉择专修血脉时亦需谨慎抉择,若是选了条看似强横、实则羸弱的血脉,便是一步踏错再无悔改的机会,到得欲图突破神境时,便会有极大隐患。 若是待得天雷洗血之时,这血脉初时强横无匹,却后劲不足,终是难以承受天雷淋身之力,恐怕便会被那天雷轰得粉碎,血rou之粒如若齑粉,死得尸骨无存,何等惨烈! 况且这血脉里若是杂质太多,到得放开那将入神境的气息,引来的天雷也会愈发强横,淬炼、洗涤杂质的时间也会分外延长,这便愈发抵御艰难。 是以若是选错血脉,便如踏入万丈深渊,十死无生! 如此一步险棋,关乎性命,更关乎日后大道,自是谁也不敢轻忽怠慢,宁愿在身境巅峰时止步经年,细细斟酌,待得自觉十拿九稳时,才敢迈出这最后一步,剥离其余血脉,rou身独剩一脉,到得将入神境之境。
只是说到十拿九稳,寻常生灵对自家rou身中众多血脉的底细,却大多都是茫然不知,能够晋升身境巅峰已然是万幸之至,对于剩下来这几条主血脉谁强谁弱,或是全无晋升神境的潜力,更是一头雾水,谁敢说一句十拿九稳? 是以这时节,若是有强盛、古老的家族、门派为依仗,便显得尤为重要。 先说这古老家族,通常自万古便延续至今,家谱记得细致缜密,所生的后辈,rou身中每一条血脉都能追本溯源,继而待到身境巅峰时,所留几大主血脉亦能寻到源头,便能辨识这几位先祖生前境界修为的强弱,以此来判定血脉强弱,择其中最为强横的一条血脉筑基,晋升神境的几率自然大大增加。 而古老门派,则手段颇多,不一而足。或是炼制精妙秘药,以独特药性甄别血脉强弱,或是诸般测脉秘法,亦是殊途同归。但这法子未免太狠,使用秘法之时的剧痛,如若地狱煎熬,万难忍受,效用亦是时好时坏,难以说个明白。 倘若不是大家子嗣,亦或难以成就豪门弟子,便仅剩下一条狭隘小径。这却真要有逆天般的运气,才能如那魏舍剑、抑或如今的呼延一般,因缘际会得遇神物,且这神物与自家一道主血脉同源或是相若,便能因此后患全无,其后专炼那一道血脉,便能十有八九,可证神境。 这却也是最佳的法子,即便与神物遥相呼应的是条辅血脉,有得这神物相助,日日熬炼、参悟这神物中的血脉,亦能增进自家这条血脉,继而渐至强盛,乃至超越原本的主血脉,便能以此为根基,一样剥离其余血脉,晋升神境的几率亦是不低。 更何况,有了这神物相助,与神物中的血脉为转化,强盛自家血脉之余,亦能有洗涤、交融之用,等若提前淬炼血脉,待得天雷洗血之时,便能减了许多时辰,使之晋升神境愈发顺畅、快捷。 这法子虽好,奈何全凭机缘、气运,无迹可寻,无从琢磨,只能是任由天命了。 呼延此番算是运道如虹,破天荒地能得到了这大机缘,他自是分外懂得珍惜,分秒必争,未曾浪费片刻,便已盘膝静坐,准备趁着这血脉鼓荡的机会,立时再行剥离几条异族血脉。 只是他才闭起眼来,又忽而想起一事来,这便再次睁开眼来,细细朝那刀上打量。他方才惊喜过望,却是一时疏忽,忘了看看这刀上是否有留字,自此也能知道这刀的名号。 这时凝神望去,才在刀柄下的刀身上,隐约见得两个凹刻进去的古字,如这刀般古朴,字迹朴实无华,毫无张扬之意,却也颇为大气。 “浩然?” 呼延喃喃,却是皱眉,对这名号不大喜欢,片刻后眉头又舒展开来,自语道:“也罢!还是待得我晋升神境后,将这刀炼化入体,再将这名号改了吧!” 兀自打定主意,他终是杂念尽消,心静如止水,握紧刀柄盘膝而坐,专注剥离血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