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枯萎

    沈墨羽端着一圈圈纱布的胳膊疯狂的往医院出口跑。

    他醒了，他早就醒了，他曾再假寐中一万次逼迫自己忍住那份冲动。

    但当那个带着泪水的吻落下来时，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慌张。

    他说他要走，这次离别，或许就真的不会再见了。

    医院的侧门门口，地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那个最为寒冷的傍晚，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他们牵着对方的手站在树影下，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少年灼热的泪水在他手掌绽放出一朵无色的玫瑰，烫的他眼眶发酸。

    苏瑾宁顿了很久，似乎那滴眼泪真的要贯穿他的心脏了，他才回过头，却已经泪流满面:“你怎么出来了?回去，外面……”

    他话还没说完，沈墨羽抬手，把那条沾满了血的围巾挂在了他脖子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他对上沈墨羽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织都织了……总不能送不出去吧。”沈墨羽淡淡的说，伸出唯一完好的手给他正了正围巾。最后却哭了:“都脏了……”

    苏瑾宁摇摇头，手在空中悬了很久，最终也只是抚摸上那条围巾，咧嘴笑了:“不脏……”

    他不敢去牵他的手，仿佛自己身上带着千千万万根刺，他每靠近自己，都会被扎的遍体鳞伤。

    牵牵扯扯这么久，沈墨羽等的一定很疼。

    他不想看着那根刺越来越深。

    苏瑾宁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快回去吧。别感冒了……”

    他还是没敢说“分手”这两个字，仿佛只要他不说，在自己的记忆里他们就没分手，只是吵了一次……很长很长的架。

    沈墨羽眼眶红红的，无意识的掐着指关节。像一只知道要被抛弃的小猫，这次真的不再哭不再闹，只等他的回答。“回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对不对?”

    “怎么会呢……”苏瑾宁故作坚强:“怎么会见不到?会见面的……”

    会见面的，在他们各自奔赴人生以后。

    许多年后的沈墨羽是什么样呢?他不知道，但是，一定不爱他了吧。

    沈墨羽这次点头了，好像不管他说什么，自己都会无条件相信。

    最后他笑了笑，最后的柔情散在风里，温暖了今晚的月亮:“下次见面……我能说想你吗?”他顿了一下:“还是好久不见?”

    可最残忍的是什么呢，是明明那么深爱的两个人，都只能口是心非的转身离开，又要在以后的日子里对这份感情闭口不谈。

    苏瑾宁犹豫了很久，才慢慢把那张脸捧起来，沈墨羽克制的咬着嘴唇，一松开，眼泪就会噼里啪啦往下掉。

    两人对视良久，眼里都装了太多不舍和深情。

    时间闪回盛夏，又闪回来，但似乎所有的誓言都死在了昨天。

    苏瑾宁低着头，看着他抓着自己的衣袖，却无法拥他入怀。

    有些花注定要开在属于它的花园，玫瑰也不该为任何人所私藏。

    所以他的玫瑰，自然要开的盛大，绚烂，他也不该成为这一切的阻挡者。

    他始终没说话，沈墨羽就这么望着他，两人相顾无言，但答案早就明显。

    明明连眼神都在接吻，嘴里的沉默却比谁都伤人。

    “那……能抱一下吗……”沈墨羽强忍着泪水。

    他们好像……走不到最后了。

    苏瑾宁咬着后槽牙，擦过他温热的鼻息，吻在了他咸涩的眼睛上。

    一遍一遍舔舐他的泪水，但仿佛怎么也吻不完。

    沈墨羽终于忍不住抽泣了起来，苏瑾宁想说他最近怎么总爱哭，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沈墨羽念旧，刀子嘴豆腐心，有很多事不怎么说，但会用行动证明，甚至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苏瑾宁也常说他冷静，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像沈墨羽这样冷静的人也会因为想念而着急的想要翻山越岭。

    他很聪明，但唯独在苏瑾宁这傻了一回。

    “苏瑾宁……”沈墨羽开口，声音是如此脆弱“我其实……从来没想过要放弃你。”

    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身后，你一伸手就能够得到的人，为什么要跑那么远，把一切距离都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嗯，是我不争气。”

    他静静的盯着他，很久都没说话。

    沈墨羽望着他的时候桃花眼总带着亮光。哭的时候会忍不住抽泣，接吻的时候总会颤抖，给他买喜欢的东西总会感激的亲他的脸颊。吃饭的时候喜欢咬筷子，写功课的时候喜欢转笔，喜欢背后抱，喜欢牵手，喜欢接吻……

    这么多小细节，想一想，他就放不开。

    他抬起头吻了吻他的发丝，最后凑到他的耳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下次，爱一个勇敢的人吧。”

    不要因为一朵枯萎的玫瑰，去错过整片花园。

    苏瑾宁转身踏出的那一步，脚印深深的陷进了雪地，他恍惚间觉得，那一脚，迈开的是一个蝉鸣喧嚣的夏天。

    他比谁都明白，下次见面，就是不同的身份了。

    但他不后悔。

    他只希望他爱的少年能站在触手不可及的高处谁都要仰望他，能在风雨里自由里穿梭，也能轻松脱离火海，能上天能入地，能永远站在高峰，任谁都无法动摇。

    他那么皎洁自由，情困不住他，风吹不动他，任谁都无法占为己有。

    但哽咽之间，他又希望他没有烦恼无忧无虑，眼里一直都盛着星光，希望他保持着那颗guntang澄澈的心积极向前，脚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希望他平安喜乐永远被爱，希望迎着晚风走过来的他满眼笑意，希望他永远是沈墨羽。

    所以我亲爱的少年，你的未来一片光辉，别为了我停留。

    ——

    苏瑾宁的背影沉没在雪夜里，这次一去，再不复回。

    他转身的时候，葬送的不只是一段苦涩的爱恋，还有两人这段炽热的青春。

    沈墨羽怔愣的看着他走远，看他融入眼前的车水马龙，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

    那时候他才知道，一个只能拿背影爱你的人，最终的结果，只有越来越远。

    可爱一个人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走到最后呢。到底要怎么样坚韧的爱情，才能战胜一切。或许他们那份纯真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是缺了样东西，那就是勇气，只是雪下的太大了，还没时间找回，就被雪埋深。

    沈墨羽内心一阵抽痛，又一阵平静，来来回回，折磨的他一度眩晕。

    最后，他转身了。

    冰冷的风声夹断了他们最后的联络，还有那隐忍的呼吸声。

    没有下文了对吗?

    他双眼模糊，不知是雪下的太大，还是眼泪太烫，他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就这样走吧。脑海里的声音一遍一遍响起，一次一次催他离开。

    可是他无可奈何，他迈不开步子。

    离开这里，一切都要画上句号。

    那份眷恋缠着他的脚裸，永远无法抽身。

    晃着灯光的车辆从他面前呼啸而过，风尖锐的划过他的脸颊。格外的疼，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但疼却不在脸上。

    他爱了这么久的人啊，当初那么多的海誓山盟，那么多次拥吻，像这样的雪夜里，他们也曾那么多次缠绵。

    似乎一切都不该结局，却还是走向了深渊。

    苏瑾宁太美好了，也太残忍。就像他午后打盹时做的一场梦，给予了他这辈子都没曾体会过的温柔。他陷得太深，却忘了梦终究会醒。

    但他又很想怪苏瑾宁，怪他什么呢，怪他胆小，怪他狠心。

    都不是。

    就怪这个笨蛋亲的太重了，眼泪也很咸。不然，他也不会醒。

    他就可以一直睡，睡到结束这场离别。

    十七岁那年的爱恋，在他十八岁这年结束，这不到一年的恋爱，他自以为苦尽甘来，到最后却血溅满身，止都止不住。

    ——

    周星祺快步到楼下的时候，沈墨羽正踉踉跄跄往回走，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哥穿着病号服，病态白的脸颊看上去像是生了场大病。

    那时候他才发觉，他好像很久没看过他哥笑了。

    “走吧。”沈墨羽走到他身边，淡淡的留下两个字，接着按了电梯准备上楼。

    周星祺下意识往门外看了一眼，黑蒙蒙的天空中飘着些细雪，风却不那么凉。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哥现在或许还住在那个小房子里，和夏薇有说有笑的聊着天。

    其实他一直都懂，沈墨羽要的从来都不是太富大贵，只想要他爱的人陪在身边。

    沈东海，顾俊潇，苏瑾宁，他曾竭尽全力去挽留这些他在乎的人，却没有一个人陪他走到了最后。

    他走回去的时候，还没打开病房的门，就听见沈东海在里面破口大骂:“你他妈胳膊都折了还想着去见他!你是不是疯了?”

    沈墨羽安静的坐在床头，双眼涣散的看着窗外，好像此刻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周星祺低头看下去，只见沈东海刚回家熬好的那碗鱼汤全部撒在了地上，满屋子一股淡淡的醇香。

    沈墨羽不说话，但沈东海却没想着要收嘴:“我告诉你沈墨羽，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已经够容忍你了!”

    “凭什么?”沈墨羽忽然开口了，目光从呆滞慢慢变为了恨意"凭什么你剥夺我爱人的自由，我就要理所当然的接受，但我只是拒绝了一碗鱼汤就不行?"

    沈东海想起小时候他乖乖的样子，似乎没办法把这个固执冷酷的沈墨羽和联系在一起。他闭上眼睛思考了很久，才说:“儿子，你恨我骂我都行，但是你要知道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可你问过我想要吗?你觉得我放弃他跟你去国外过大富大贵的生活是赚了，可我亏的一辈子都找不回来。”

    没有爱的人在身边，他注定不会幸福。

    在很多人眼里，沈墨羽很固执，固执到谁都无法困住他那一步。仿佛只要他一摇头，一个眼神都能让人哑口无言。

    但如今不知怎么，就连发脾气，都那样苍白无力。

    “爸……”沈墨羽喊的这一声，让沈东海僵住了。

    沈墨羽眼里含着泪水，像是被严刑拷打的囚犯一样落魄:"爸……我没有力气了……"

    他曾用了全身力气去爱过一个人，到最后只剩□□力耗尽的自己，还有空白的未来。

    "你能不能松个口……让我喘口气……"

    沈东海有点窒息，他盼了这么久的一句“爸”，他说出口竟然还是为了苏瑾宁。

    但他却忽然生不起气。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哭成泪人，似乎丧失了所有力气靠在床头。

    那一瞬间，他茫然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做的是对是错，想知道自己这么做沈墨羽真的会快乐吗?

    “我知道前途很重要……”沈墨羽忽然哽咽:“可我舍不得一个人。”

    那个在他的青春里，给他酿织了一整个盛夏的人。

    ——

    那天后，沈墨羽真的没有再哭闹，乖的像个布娃娃似的，沈东海送来的英语书籍他会看，给他讲公司的事他也会听，甚至偶尔还会问两句关于学校的事。

    好像已经做好了一切要迎接未来的准备。

    沈东海很欣慰，但也会忍不住心疼。

    沈墨羽恢复的挺快的，不久后就出了院。家里里还是特别冷，他常常裹着毛毯，也很少出去，窝在自己房间，一待就是一整天。

    所以周星祺会常常给他送饭，看着他全部吃完，还总会坐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像是在监视囚犯。

    沈墨羽知道他们还没完全放下芥蒂。生怕他再做什么傻事。

    但渐渐他们发现，沈墨羽会乖乖的把送来的饭吃完，紧接着就又窝回飘窗。即使冷风会从窗缝渗进来，他依然不管不顾的坐在上面，像是一种习惯。

    沈东海说他越来越乖了，理解了他这当父亲的心。

    沈墨羽不说话，忙着做题，忙着睡觉，空闲时间就往飘窗上一坐，扭过头一看就是半天。

    可有时候安静不是释怀，是心如死灰。

    无聊的时候他会掏出手机看一看，但他觉得并不会消磨多少时间。

    无意间他忽然想起苏瑾宁之前很爱看的那几部动漫，他忽然来了兴趣，去搜了。

    果然很有意思，他看没多久就入迷了，用了一天的时间，他把那部动漫看完了。

    结局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愣住了。

    有种突如其来的疏离感，像是一瞬间被打回现实。

    他望着进入梦乡的城市，手中端着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他味蕾中炸开，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远处，只有几盏路灯和星星点点的霓虹灯在不停歇的亮着，把远处，某个人所在的地方照的若隐若现。

    他早就原谅了他的不辞而别，熟悉了他的本质，就像个爱玩躲猫猫的孩子。

    他把手贴在那块冰凉的玻璃上，凉风从窗缝中挤进来。

    很多时间好像都没变，只是被白雪淹没了痕迹，寂静如初，咖啡却再慢慢变凉。

    从有到无，从寻找到答案，时光不镌刻着那段并不新颖的回忆。

    只是再回首，却不见踪影。

    还有一个礼拜就三月了，学校也快开学了。他忽然有种难过涌上心头。

    曾经在学校的一点一滴统统涌入了脑海。

    还有一个月他就要走了，搬离上海，去遥远的海外，他再也不是正德一中的学生了，A班也不会再有他的位置了。

    他在荣誉墙上的签名，也会被新晋的学霸覆盖。渐渐淡出所有记得他的人的生活。

    金朔朔得知失去这么一个大学霸，会不会很头疼?

    她会怎么发微信质问自己呢。

    他又该怎么和那帮朋友交代，直接说自己退学了吗，感觉又不太严谨。

    管他呢，苏瑾宁应该会替他说的吧。

    对啊，他应该会帮自己收拾烂摊子。

    他不是最会编故事了嘛。

    论坛上那些疯狂的小cp粉呢?得知他离开后指不定又要在论坛哭诉好久，他的事还会在占一次头条吧。然后等热度过去，所有人慢慢的将他们遗忘。

    好像从来没存在过这样一对校园cp，他们……也从来没相爱过。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所有人都在忙着相遇，忙着未来。分离也就成了常态。

    他像是被上天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拼命的挣扎，努力，却还是迎来了如此的结局。

    他打开手机，却一不小心点进了相册。里面只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在樱花树下照的那张，他很喜欢，就和苏瑾宁要了一份，还有一张是那天下雪在海边照的。

    左下角还有那行苏瑾宁作的诗句。

    他却没勇气再看第二遍了。

    打开相机自带的编辑，他把那苏瑾宁的那一半给剪裁了下去，只留自己那一半。

    就当这张照片向来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吧。

    就当做从没相遇过。

    他看着那两张被自己剪裁的照片，旁边还是有苏瑾宁的痕迹，不是发丝，就是肩膀。

    他试了很多方法都没有p掉，最后忽然就有点委屈，特别想删掉。

    但当他看见那行红色的‘确认删除’时，眼睛忽然就被刺了一下。

    照片可以删，可cao场上两千米曾呐喊过的加油，一起合奏过的歌曲，上课时无意间的对视，他眼里的星光，曾一起看过的火烧云，学校cao场的拥吻，许下过的诺言，删得掉吗?

    是啊，删不掉，那个人贯穿了他整个青春，留下了过太多令人悸动的回忆。

    照片p掉了还是有痕迹，就像转了身我还是爱你。

    他放下手机，凉气顿时溜进毛毯，他好不容易捂热的小窝只是沾了一点冷气就变得冰凉。

    破毯子，明明自己捂了那么久了，为什么还是抵不住风寒……

    憋了太久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他干脆直接走下飘窗，冷的他蜷缩在床上，却也不愿意再盖被子。

    是不是要冷一点，再冷一点，心里那份炽热的想念就能被冰封雪盖。

    可是他还是很想那个怀抱，那个会督促他盖被子，连人带被一起拥入怀中的人。

    他身上很热，总是让自己忍不住往他怀里钻，已经成了习惯。

    可是天生手脚冰凉的人，连做的梦都会下雪。

    “苏瑾宁，春天了，可是我好冷……”

    这次是你胆小了，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