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心已死
杨恽没想到苟参说的是这个,就答道:“这也不能怨你啊,你说那个陈汤,怎么老父亲死了却不回家去吊唁?” “这事放在哪里都是说不过去的,陛下将他羁押京兆尹那里没有入廷尉,已经是宽宏大量了——哎——” 杨恽说着眼睛一亮:“嘿!京兆尹!陈汤不是在张子高那里吗!” 苟参点头,杨恽猛地站起,一边起身一边说:“走啊,事不宜迟,我们一起到张敞那里,让他给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将陈汤给弄出来。” 苟参却没动,说:“子高兄刚刚到京兆尹,这样为难他,不好。” “嗳——”杨恽摇头说:“什么为难?去找找他,这人鬼点子多,也许就有法子能让陈汤出来呢?” “再说,诸葛丰那老货弹劾陈汤,为何陛下没将陈汤直接送进廷尉署里?却关在了京兆尹?” 苟参一听,嘴里“呀”了一声,杨恽嘿嘿的笑:“走吧,走,咱们今天去京兆尹看看张子高张大老爷如何办公去。” 杨恽说走就走,和苟参坐车就到了京兆尹。 京兆尹管辖长安京畿地区的所有事项,是为大汉国都第一官吏,也是所有地方官员中最引人注目的,京兆尹再要上升的话,就是三公九卿统帅大汉的官吏了。 长安历来是龙蛇混杂,王侯将相层出不穷,各种贵胄犹如过江之鲗,所以京兆尹这个位置实在是众矢之的。就十分的难以坐稳。 杨恽和苟参到了京兆尹,张敞正在和一干贼曹、贼捕椽说话,张敞让杨恽和苟参先坐,再给那几个属下说了几句,等他们走了,才笑问:“客从何来?” 苟参刚才看到张敞似乎面带不虞,就想起了朱博那天给自己说有人给张敞使绊子的话。 一个官吏做的不顺当,阻力无非来自于上面,内部、下级和自己个人。 来自上面的压力,那属于能力和投其所好的事情。和上司的关系好不好。就需要自己见机行事,而下面有人想给上司难堪,除非下级有着强硬的靠山,除此之外那就是寿星公上吊。自寻死路。 除此之外。当官的自己个人的心态倒是好调节。苟参设身处地的想想,觉得如今的天子非常喜欢张敞,他自己已经是大汉地方官吏的翘楚了。朝里没人明着能给张敞难堪,那么,朱博说的有人给张敞使绊子的话,只能是出于京兆尹内部了。 这时杨恽已经回答了张敞的话:“自然是从来处来。” 苟参就对着张敞拜见,张敞笑:“你总是那么客气,这个杨子幼却总是好生无礼。” 三人坐定,杨恽就说:“无事不登门,张京兆尹上任几天了?” “何事?你就直说。” 张敞不接杨恽的茬,杨恽啧啧的说:“瞧瞧,架子不小,你既然已经是大汉地方官之首,为何不请客吃酒?” “本官既然已经是大汉地方官之首,为何要请喝酒?” “哎,听你说的意思,就是没当京兆尹的时候倒大方,如今倒是小气了?” “本官一直如此,没有彼时大方,此时小气之说。” 杨恽一瞪眼:“你难道一直就坐在京兆尹?不想更上一层楼?” 张敞认真的想想说:“哦,御史大夫黄霸已经做了丞相,御史大夫一职由廷尉于定国担任了,这个廷尉的职务,暂时倒是没人的……” 张敞的话没说完,杨恽就说:“哎呀对啊,这不正好……” 张敞紧接着说:“正好你去!” 张敞和杨恽说完就呵呵对着笑,苟参也笑,杨恽摆手说:“你倒是来调侃我了,闲话不说,那个陈汤,你要如何处置?” 这时有人来奉上了茶,张敞请杨恽和苟参喝茶,说:“我才做了几天京兆尹,你就攒捣我去想廷尉,那廷尉是好做的?” “我没那本事。” 张敞看着苟参说:“小友和陈汤的关系,我已经尽知,不用这个杨山郎唠叨,本京兆尹心里有数,只是,”张敞咳嗽一声说:“老丞相刚刚去世,朝里事情还没有安宁,有些事,有人盯得很紧呐。” 苟参一听,直腰对着张敞抱拳鞠躬,张敞对着苟参回礼,说:“待诏不要客气,此事需要暂缓,寻得一时机,方才能让陛下松口啊,不然,欲速则不达。” 苟参心里知道天子刘询这一段时间心情肯定不好,为陈汤求情也不是现在的事情,就再次谢过了张敞,张敞说:“想那陈汤为人,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为他奔走,也是难能可贵了。” 苟参见到张敞这样夸赞自己,肃穆说道:“苟参不才,但知道和以处众,宽以待下,恕以待人,我与陈汤在颍川一起为官,身受相同,他如今有事下狱,虽然有悖于情理,但苟参以为,事出必有因,陈汤能犯天下之大不韪,必有难言之隐。” 张敞听苟参为陈汤辩解,就说:“你的心意,不必再说,一旦时机成熟,某自然要尽力的。” “想来陛下也是无心治罪陈汤,不然诸葛丰那样弹劾与他,没有被下廷尉,已经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苟参点头,恳请说:“苟参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敞还没说话,杨恽就严肃的说:“快快快,京兆尹,张老爷,拿笔来!” 张敞一听当下挥手:“去!你就从来没有正形的,”张敞斥责了杨恽,对着苟参说:“我这就叫人带着你去看陈汤,不妨事的。” 苟参见张敞知道自己心意,就点头称谢。杨恽就笑:“呀呀呀,你这会倒是知道人家的不情之请不是让你作画了?” 张敞不理杨恽,叫了人来带着苟参去看陈汤,杨恽说:“小友自己去,我在这里看看张老爷如何处理政务。” 苟参再次谢过了张敞,杨恽挥手说:“快去快回,一会要恭贺京兆尹大老爷坐阵长安的,不要耽误了。” 张敞无奈的对着苟参摊了一下手,看着苟参走远了,笑问杨恽:“你到底什么时候去蜀郡?” 杨恽瞪眼:“干什么?你要和我一起去?我却不带你。” 张敞嗤笑:“想得美!我是看你什么时候走。这叫送瘟神。我都快要被你烦死了。” …… 张敞果然很照顾陈汤,他说是坐牢,其实在牢房口单独的给陈汤开了一个房间,里面很是干净和整洁。只是设施很简陋罢了。也没人看押他。当然陈汤也不会自己逃跑。 苟参一见陈汤就吃了一惊,陈汤这次比在颍川郡大牢那次让申不同诈着说杀头还要颓丧,整个人胡子拉渣的。脸好像几天都没洗了,眼角都是眼屎,衣服皱皱的,房间的案几上摆放着好好的饭食却没有动,躺在席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子公兄,苟参来晚了。” 陈汤从苟参进门就想着要起来,但是好像没有力气,苟参急忙过去舀了羹汤要喂食他,陈汤却摇摇头,嘶哑着声音说:“县令,陈汤心已死,食之无味,不要浪费粮食了。” 苟参终于扶着陈汤坐起来,皱眉说道:“你的事陛下又没有决断,你怎么倒是自己将自己打垮了?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陈汤说:“天子诏令我下狱,还有什么希望可言?早晚死了就是。” “不然!”苟参沉声说:“我看子公兄的事情还有转机,你想,你只是一个献食丞,就是有错哪里能轮到诸葛丰来弹劾你?” “再说,天子降罪,没有将你下廷尉,不就更能说明了事情必然有转机吗?” 陈汤却不说话,苟参又开导说:“你要这样下去,自己就将自己打垮了,我在外面再为你奔走,你能等到那时候吗?” 陈汤看着苟参言辞凿凿的,一脸诚恳,突然的叹息着说:“此次不比以往了,要想出去,难。” 苟参听陈汤说完,就要请他喝汤,陈汤摇头说:“我不想吃,县令,陈汤混迹官场十数载,浮浮沉沉的,经历事情太多,但是被天子谕令下狱,还是头一次。” “这一次,谁也救不了我。” 苟参听他开始说话,就跪坐一边,陈汤沉默了一会,缓缓的说:“我自小家里贫寒,母亲有痨病,经年吃药不见效果,我稍微懂事开始,将附近亲戚朋友邻居家乃至于村里人的钱都借遍了,但是最后依然没有治好她。” “……借了钱,但是还不上,于是,我的名声在老家那里就很臭……” “我发奋习武,努力练字读书,一心想有一天出人头地,可是,前程茫茫,两眼乌黑,家徒四壁,我看不到希望。” “其时我父亲又在做什么?喝酒、赌钱……他根本没有尽到过做家主、做父亲的责任,所以,我母亲去世后,我毅然决然的一步步从老家走到了长安!” “临行时告诉我那醉烂如泥的父亲说,我陈汤,不做大官,誓不回来!” 听了陈汤淡然的说辞,苟参可以想象他对自己的父亲是丝毫的没有感情的,这也许就是他为何一心往上爬,就算是千夫所指也一无回顾的原因。 “不孝?不孝又能如何?孝顺又能怎样?能顶钱花吗?”陈汤眼睛无神的看着案几上的食物说:“我去年得知他死的消息,倒是想着回去一趟为他发丧的,可是再一想,生我的是我母,养我的,亦是我母,他不过是和我、和我母亲一起生活在一个屋子里的陌生人罢了。” “我十多岁时就为别人拾柴、放羊赚钱养家,他什么都不做,我那算不算是回报他?我母已经不在人世,他的死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至于别人怎么说?我的恶名已经遍布大汉了,多了一个不孝,也没什么。” 苟参从陈汤的话语中听到了一种死亡的气息,他的话好像不是从张合的嘴里说出来的,倒像是从坟墓里传出来的死尸霉烂的味道。 “我最初到长安,走的就是富平候的路子,可是,后来我出了事,富平候和我就不再来往,接下来,我就去了颍川郡。” 好端端的陈汤说这个做什么?他和富平候早就认识? “除了你,再没人来看我了……也不会有人为我奔走,奔走,也没有用。” “我之所以没有被下廷尉,是因为不够级别罢了,天子的诏令,谁能更改?” 陈汤说完,再也不吭声了,苟参也沉默着。 好久,苟参叹气说:“子公兄好吃好喝,安心在此等候,京兆尹张敞也是个古道热肠的,我竭尽所能,一定救你出去。” 眼看着再说什么也没用了,苟参就要走,陈汤却对着他拜了下去:“县令,陈汤,对不起你,连累了你。” 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