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苻坚之死

    姚苌听说慕容冲进攻长安的消息，当天便召开军事会议，商讨下一步的对策。

    大家都认为应该赶在慕容冲之前，夺下长安，再以长安为基地，向四方发展。

    姚苌不以为然，说道：“鲜卑人是因为想家思归，所以武装起事，一旦心满意足，绝不会长期留在关中，我们当停留在岭北，准备辎重粮秣，等待苻坚身死和燕国离去，然后便可轻易夺取长安。”

    部将们半信半疑，但姚苌心意已定，把长子姚兴留下镇守北地，派宁北将军姚穆镇守同官川，自己率主力部队进攻新平，准备先把前秦在长安以外的地盘全都占领。

    然而新平却并不是那么轻易得手的。

    当年有人谋杀了郡长，苻坚下令削去新平城墙的一角，表示对新平人的一种羞辱，新平的绅士豪杰都对此感动无地自容，打算用忠义的行为雪去这项耻辱。

    如今姚苌大军来袭，郡长苟辅打算放弃抵抗，郡民异口同声地劝阻，苟辅笑道：“我只是担心时间久了，外没有救援，郡内的百姓受到无辜灾难，既然你们能够如此忠义，我便没什么顾忌了。”

    于是全城百姓自发地防御姚苌的入侵，敌人在城外地上堆积土地、地下挖掘地道，苟辅也派人在城内地上堆积土地、地下挖掘地道，用土山对土山，用地道对地道，或战山上或战地下，后秦大军死伤一万多人。

    姚苌饱受摧残，可一时难以突破，正在痛苦的时候，苟辅居然派人出城宣布投降了，声称城内粮秣殆尽，不想眼看着他的子民互相吞食的惨况发生。

    理由很充分，姚苌当时便信了，但正要进城时，却发现不太对劲，若是诚心献城，为何城门一开，里面却连个人影都没有？越想越不对，必是陷阱无疑，于是急行撤退。

    可毕竟还是晚了一步，被城中的伏兵拦腰阻截，再度死伤一万多人，姚苌自己也差点被生擒。

    经过这一风波，姚苌几乎要崩溃了，为了摆脱败仗的阴影，留下将领包围城池，他则率军绕过新平，进攻安定，并生擒了前秦安西将军、勃海公苻珍，岭北各城也全都归降。

    不觉到了次年4月，新平郡的粮食真的吃完了，箭矢也已用尽，姚苌终于再度领军抵达城外，派人对郡长苟辅说：“我正在用正义夺取天下，怎么会仇恨忠臣呢，你只管率城里的部众出来，前往长安，我的目的不是杀人，只是取得这座城池而已，我知道你们的粮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再拖下去，只怕白白牺牲全城的百姓。”

    苟辅没有办法，只得相信姚苌所说，但当打开城门之后，立刻被后秦大军包围，城内五千多人全部被活埋坑杀，没留一个活口。

    把姚苌害得那么惨，苟辅应该能想到这种结局，但也怪不得他，因为外无援军，内无供给，城破是早晚的事，死亡也是注定的了。

    城外斗得如火如荼，长安城内也并不安宁，城中除了慕容暐之外，还有一千多个鲜卑人，包括慕容恪的儿子慕容肃。

    慕容肃暗中准备和慕容暐集结所有同胞，设计擒杀苻坚，而只要前秦无主，长安城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入慕容家了。

    384年12月，慕容暐借着儿子大婚的机会，准备邀请苻坚驾临私宅，参加一项庆祝宴会，然后在筵席上杀了苻坚。

    可惜当天忽然下起暴雨，苻坚没有去成，但慕容肃等人的阴谋却意外泄露，苻坚盛怒之下，佯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召见了慕容兄弟。

    慕容肃警告慕容暐说：“消息只怕已经走漏，入宫必定被杀，而今城中的鲜卑人全已进入备战状态，不如诛杀使臣，乘马闯出，出门后，群众会立刻集结。”

    慕容暐故意向使臣打听了苻坚的态度，使臣回说天王一切如故，慕容暐寻思苻坚早有机会除掉自己，但一直没有动手，这一次必定仍会安然脱身，于是坚持进宫。

    刚一入宫，慕容肃倒真的信了慕容暐的推断，因为苻坚看起来，确实并无异样，仍然一副和善的表情。

    但随着苻坚开口提问，慕容肃和慕容暐都是心底一凉。

    苻坚本来还想压压火气，但当看到慕容兄弟之后，顿时难以遏制，脱口而出：“我待你们怎么样，怎敢竟如此恶毒！”

    慕容暐还不想承认，吞吞吐吐地不知如何解释，慕容肃已默认了此前的阴谋，昂首说道：“国家大事何必谈私人感情！”

    苻坚顿感寒心彻骨，也不再多说废话，直接下令先斩慕容肃再斩慕容暐，城中所有鲜卑人，不论老少男女，全体屠杀。

    经此之后，苻坚瞬间老了十多岁，面色憔悴，浑浑噩噩，仿佛行尸走rou一般。

    消息很快传出城外，西燕皇太弟慕容冲在阿房登极称帝，改年号为更始。

    称帝后的慕容冲，洋洋得意，并不比慕容泓高明到哪里去，凭自己的喜怒随心所欲地想赏就赏，想罚就罚，毫无章法可言。

    进入385年，前秦与西燕接连斗了五个多月，双方互有胜败，但长安城中资源越来越贫乏，士兵也越来越少，前途堪忧，平原公苻晖因为打了败仗，甚至自杀谢罪，城中死气弥漫。

    5月，慕容冲再对长安展开猛烈的攻击，苻坚亲自率军作战，满身都是流箭射中的创伤，鲜血遍体。

    慕容冲既已控制了局面，倒也不忙攻占城池，放任他的士卒肆意在城外浩劫，关中百姓四散而逃，道路断绝，一望千里，不见人烟，只剩下堡寨30多座。

    这些堡寨仍对前秦效忠，公推平远将军赵敖为盟主，互相盟誓，冒着生命危险，护送粮秣运往长安，但到半路，多半被西燕截杀。

    苻坚看着溅满忠良鲜血的粮秣，对护送的汉子说道：“现在贼寇气焰正盛，一个人的能力无法渡过难关，只不过前后相继投入虎口，对大局能有什么裨益，你们为了国家也应爱惜自己，储备粮草，磨利武器，等待上天赐下良机，有善行的人，不会永远遭受厄运，终有一天会康泰平安。”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落泪，显赫一时的前秦帝国，竟走到今天这步田地，怎能不让人伤感。

    除了堡寨的忠良，被慕容冲裹胁的三辅居民也都派使节秘密晋见苻坚，请出兵攻击，他们打算在军中纵火作为内应，苻坚叹息说：“各位的忠诚，使我哀痛感激，可是我的将领猛如虎豹，武器亮似霜雪，却被毫无组织毫无训练的乌合之众困住，岂不是天意？只恐怕使你们全家白白受到屠杀，我不忍心这样做！”

    但使节却坚持如此，苻坚于是派七百人的骑兵部队跟随在后，想不到屋漏偏逢连阴雨，百姓放火的时候，风向突变，竟把自己的队伍点着了，死伤十之七八。

    苻坚更加悲痛，在长安城中为忠魂设祭，每日以泪洗面。

    没几天，首都卫戍司令官杨定在与慕容冲会战时，遭燕军生擒，长安最后一员大将也离苻坚而去。

    几近绝望的苻坚，这时忽然想到神秘预言书中有一句“帝出五将久长得”，对太子苻宏说：“上天或许指示让我外出，你用心守城，不要跟贼寇交战，我当前往陇西一带招募军队，运送粮食给你。”于是率骑兵数百人，与张夫人以及皇子苻诜、皇女苻宝、苻锦，一起投奔五将山，号令各州郡约定初冬时回军解救长安。

    当初极力禁止在国内传阅神秘预言书，但苻坚此时却妄想以它为救命稻草，着实可怜。

    苻坚一行人走后，苻宏自知无法支撑，只好带着母亲妻子和皇家亲属，在数千名士兵的保护下弃城投奔下辩，京畿卫戍总司令权翼等人则投奔姚苌。

    因为权翼本是姚襄的部属，如今投奔旧主的兄弟，倒也算是落叶归根。

    苻宏抵达下辩后，南秦州督导官杨壁却不打算接纳他，杨壁的妻子是苻坚的女儿顺阳公主，恼恨丈夫忘恩负义，于是抛弃丈夫，和苻宏一起投奔东晋，司马昌明下诏把苻宏一家暂时安置在江州。

    慕容冲则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长安，纵兵大肆**烧杀，掠夺抢劫，人民死伤无数。

    苻坚不久便抵达五将山，半路上就已获悉长安陷落的消息，心如死灰，神智也开始糊涂不清，姚苌派骁骑将军吴忠率军将其包围，前秦士卒吓得纷纷逃跑，但苻坚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安然地在石头上等待什么，也许是等天神下凡解救他？也许是等叛臣们回心转意？

    那不重要了，吴忠很快就把他绑到新平的佛寺之中，等待他的只有死亡而已。

    姚苌心存愧意，不敢面见苻坚，只让人反复向苻坚索取玉玺，并转达他的话，说道：“依照天命运转的法则，现在轮到我姚苌了，应该把皇帝印信交给我。”

    怔怔的苻坚忽然回过神，怒目呵斥说：“你个羌蛮，竟敢逼迫天子！五胡之中，岂有你姚苌的名字！传国玉玺早已送给晋国，你不会得到！”

    姚苌强忍怒火，再派右军政官尹纬，前往游说苻坚，请把宝座以禅让的形式传给他，苻坚说：“君王禅让，只能传给圣贤，姚苌一个叛国蟊贼，怎么可以承受！”

    软硬不吃，姚苌当真是没有一点办法。

    苻坚一向对姚苌十分看重，但爱之深恨之切，自知无法幸免于难，所以经常痛骂姚苌，但求一死，又对张夫人说：“我死则死矣，岂能让那些羌奴侮辱我的女儿！”于是含泪杀了苻宝和苻锦。

    这之后，他还是每天不断地咒骂姚苌，喊得嗓子都沙哑了。

    385年8月26日，姚苌终于忍无可忍，让人闯入佛寺，将苻坚生生其勒死。

    48岁的苻坚在无尽的愤怒和悔怨中离开了人世，张夫人和中山公苻诜则随后自杀，后秦士卒无不黯然。

    几天之后，姚苌也觉有些过意不去，为了掩饰自己的恶名，尊称苻坚为壮烈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