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下）单求冤家莫再错
李纨回到家里，收拾掉粘在身上的草屑，洗完手，刚坐到桌边喝了一口凉茶，二宝就从外边进来，一言不发的坐到对面。 看到如此模样，本想不予理睬的李纨沉默片刻，还是不忍，柔声问道：“像丢了魂似的，谁又招惹你了。”说完，沏了一杯热茶，用两个茶盏倒换，直到水温可口，才端给二宝。 二宝遇到实业上的大事多向痴梦商量，遇到不顺心的事多向李纨解说。所以在香君那里吃了鳖，不自觉的就来到这里。听了李纨问话，就将拌嘴的事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李纨知道自己在二宝心里有分量，对方才会将一些对屋里人都不好开口的私密话讲给自己。听了二宝讲述，心里即觉甜蜜，又感醋酸。心不对嘴的安慰道：“人都进了你家门，两口子偶尔拌嘴也正常，况且，身边那么多漂亮婆娘，人家撒泼使性吃糖争蜜也在情理。”说完，想起自己还不如香君的尴尬处境，不由叹息一声，又怕二宝察觉自己心思，使他犯难，立刻将无奈的心思收起。 二宝说道：“倒不怕香君撒蛮，只是我不管如何解说，人家盐水不进，才是头疼。” “都在气头上，当然听不进话，消停一阵，自然无事。不用放在心上。”李纨安慰道。 “你刚认识，不了解性情。她本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混人，不知今天怎么吃错药，我越是细心解说，她的火气越是大发，好似我对她有多苛对。还没圆房就已如此，要是结了婚指不定闹出什么花样。人都说戏子难缠，今个我才领教。看来此事还需撂一撂，仔细琢磨一番，才能定准，到时免得府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我可不想再弄出一个赵姨娘那样的人呆在身边。” “看你越说越走板，还是回去消停一下，好好思量一番，再做计较，免得做出傻事。” 二宝将话说完，觉得气闷稍微消散一些，与李纨说了一会别的闲话，起身向上房走去。 李纨从京师回来，就听说香君之事，知道香君已同自已一般铁了心跟随二宝。刚听讲述，就知毛病出在哪里，但因私心，并没点醒。听到二宝话语越说越走模样，已有悔婚之意，知道若是再这般误会下去，两人就会闹腾出大事。 犹豫几番，心里一软，李纨提着裙子一溜小跑追了出去。在园子门口拦住二宝，酸溜溜的说道：“你真棒槌一个，毛病出在自己身上，却将不是推到姑娘一边。咱家园子里多次请戏班子演唱的《西厢记》难道你就忘了不成，人家崔莺莺和张生都已私定终身，还要红娘穿针引线才得洞房花烛。你可倒好，直接就问人家圆房之事，难道将其当做陪房丫头一般，随随便便弄上床，就可了事？人家本来就因身份不当，怀有歉疚，你再如此待承，情何以堪？最不济也要糊弄个仪式，面子上才过得去。知道你的，是真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轻慢人家。如此草率，让人家在外人面前如何抬头。亏你还是举人，连这都没想到。” 听了李纨的话，二宝稍微咂摸几下，恍然大悟。将站在身边的李纨揽在怀里，使劲拥抱一下，说道：“若是你不提醒，我还真的没了完婚心成。如此对我，真不知该如何待你。” 李纨将二宝推到一边，将头低下，半晌后喃喃的说道：“不用如何，只要记住，别让园子里再出黛玉meimei那般心酸之事就可。”说完扭头就往回走。 二宝听了此话，站在原地，看着李纨急匆匆回奔的背影，若有所思。身边有名分的金钗不再可能重蹈黛玉后辙，只有李纨这个无法突破界限的心上人和香君这个身份特殊非常敏感的人，才有后辙之危。李纨言外之意相当微妙，一个求的是名分，一个求的心意，哪个都不容自己行差做错。 －－－－－－－－－－－－－－－－－－－－－－－－ 听了李纨的话，二宝对气头上的香君又担起心，凭她的刚烈犯了糊涂，什么傻事都做的出来。于是转身又返回浣葛山庄。 走到浣葛山庄外面，就听古琴鸣瑟，歌声悠扬，香君正在弹唱自己传授给她的那些词曲。听曲传意，二宝心里咯噔一下，多亏李纨提醒，否则就要出乱子。 一个在外面做零活的丫鬟看到二宝，悄声说道：“二爷您又回来了，来此伺候快一年，今个第一次听姨娘弹唱。” 小秋桐正在外间不知所措，看到二爷返回，嘴一撇掉出眼泪，捂着脸躲到院外。香君一身艳妆脸色煞白，正坐琴架旁边心无旁骛的忘我弹奏，直到二宝将琴弦压住才察觉进来，惊慌失措的站起身，“天色已晚，二爷去而复返，有何见教。我这可没准备茶饭，无法招待。” 二宝听了这软中带硬，毫无情感的话语，叹了口气，“放心不下，就又过来，看来这次是来对了。” “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不就是普通奴婢吗，何劳你的大驾，如此我可承受不住。有啥事情随便派个人支应一声不就结了。” “既然返回，就该明白我的心意。我既把你接回贾府，就没当做外人，自会好好待承，否则不会等你一年青丝覆头。直说婚嫁，也是单表一番牵挂心意，没想你却多心。若是信我，就要平心静气，别往坏处想，好好调理身子骨，待我正大光明的娶你。” “不用如此解说，我自会爱惜身子骨，否则有个好歹，这辈子偿还不了，到了异世也不得安生。不过今个天色已晚，您还是回吧。” 香君这话很深，二宝想了半天也没彻底吃透。抬头看看窗外，太阳确实快要落下。于是走到香君姑娘身边，抬手抚摸一下脑后的发髻，用力拥抱住，在耳边轻声说道：“心里一直装着你。”然后用力拍拍后背，转身走出屋外，和秋桐仔细交代一番，独自走了。 香君待了片刻，估摸着人已走远，追到二门外，直到二宝从视线消失，才回到卧房，将艳妆脱下，撇到一边，扑到床上痛快淋漓的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