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觉悟
第二日，天色阴沉。 “德罗帝国……至高神教会……” 庭园中，苏摩仰头凝望着那片压抑天穹，紫色双眸中倒映着重重的铅灰云层。 “还有……黑暗七灯。” 其实早在那次圣灵节之后，苏摩就已经知晓，他的那些虚假记忆全部都是塞巴斯蒂安所为，但是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去追查真相，而是选择了沉默，继续着往常的学院生活。因为他需要时间来积攒力量，至少也要达到足以自保的程度，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表现出太多异常引起额外关注，特别是在还无法确认塞巴斯蒂安的立场，以及暗中是否存在有敌人的情况下。 然而之后的一系列事情渐渐超出了他的预计，种种因素累加在一起已经注定他将会不可避免地引起他人的注意。 于是他便决定趁着这次黑森林事件的余波还未完全散去，尽快解决塞巴斯蒂安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在亲眼目睹过溟和克劳狄的惊世之战后他的心态就已经完全地发生了改变，原先的一些顾忌和束缚现今看来却有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昨夜之事虽然稍嫌莽撞，但实际上在行动之前他就已经有着一定的把握，而结果也并未脱离他的预料，至少在目前塞巴斯蒂安并不是敌人，这一点就已是足够了。 回想着昨夜所得到的情报信息，苏摩心中渐渐一片清明透彻。 德罗帝国，雄踞于大陆北方的古老帝国，由于常年的艰苦环境和极北荒原兽人帝国的不时侵扰，养成了德罗人坚毅、勇敢、豪迈、尚武之风。每一个德罗人都是天生的战士，这是光明大陆上所有人的共识。 而现今端坐在这战争机器最高宝座之上的便是德罗第一百七十六代皇帝，罗慕洛斯.d.弗里德里希，苏摩的亲生父亲。 罗慕洛斯原本是流落民间的皇子，直到成年后才得以获得承认恢复皇子身份。在那之前他就已成家，妻子安洁莉娜是当地一位小有名气的冒险者，而那时苏摩也才刚刚降生到这个世界没多久。 理所当然的，原先的那些皇子不可能就这样乖乖接受突然冒出一位竞争者的事实，在自小就高高在上的他们看来，罗慕洛斯只是条身份低贱的野犬罢了，根本没有资格和他们相提并论，各种明面上的讥讽辱骂自不用说，暗地里这些人更是使出了种种肮脏卑鄙的手段。 然而毫无根基的罗慕洛斯却直接找上了至高神教会，借助至高神教会的势力展开了凌厉的反击，最终击败了所有对手成功登上帝位，而代价之一就是由至高神教会教宗亲自加冕，并且受洗成为教宗的教子。也因此他在各国君王中获得了“神子皇帝”的称号，但这并不是什么尊称，确切说蕴含的讥讽意味要更多一些。 自古以来教权和皇权之争就一直没有停止过，高居云端的神明固然令人敬畏，但这凡俗世间终究还是凡人的天下。 自从数千年前以六十六战定鼎南方，一手建立大罗马帝国的凯撒大帝公开宣称，“但凡诸天之上尽皆属于神明，而诸天之下则为他的世界”之后，政教分离，世俗统治归属皇权就成了所有人默认的既定事实。 况且昔日东西罗马两大帝国之所以会覆灭，很大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因为与百教联盟牵连过密所埋下的祸根，如此前车之鉴已经足以让所有的君王都心生警惕了。法兰帝国崛起后，对百教联盟和至高神教会两方都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罗慕洛斯利用至高神教会夺取帝位本身也没什么，但是受洗成为教宗的教子所代表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这等于是让教权凌驾于皇权之上！要知道即使是在至高神教会势力根深蒂固的大陆中部，俨然政教合一的光明帝国历史上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皇帝受洗成为教子的先例。罗慕洛斯此举几乎就等于是直接将德罗帝国连同整个大陆北方都拱手让给至高神教会，成为第二个光明帝国。 至此，至高神教会的势力囊括了光明大陆中部、北部，在超过三分之二的人族聚居区拥有着绝对的影响力，几乎达到了数千年来最为鼎盛的时期，毫无疑问已经成为了凌驾于四大帝国之上的庞然大物。 这才是各国君王对罗慕洛斯不齿且不安的真正原因所在，不过这些并不是苏摩所关心的事情，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在罗慕洛斯登基加冕的前夜，皇室亲属居住的阿利耶斯宫突发大火，大部分人都不幸丧生火海，其中就包括了德罗帝国未来的皇后以及第一皇子殿下。事后调查得到的所有证据都表明这场大火是一些反对罗慕洛斯的势力不甘失败的报复行为，为此愤怒的罗慕罗斯皇帝在加冕当天直接发动了残酷的清洗，以德累斯顿数百名涉案贵族的鲜血染红皇冠登上帝位，史称这一天为“血色加冕日”。 但是苏摩却知道，这一切其实不过是彻头彻尾、再卑劣不过的谎言和阴谋罢了。 在登上帝位之前，那个男人还需要他和母亲的存在来拉拢民心，毕竟一个能够和家人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平民皇子远比那些生活糜烂的贵族皇子来说更容易得到民众的认同和支持。但是在得到帝位后这一切就再无价值，德罗帝国未来皇后平民和无信仰者的身份反而成为了横亘在罗慕洛斯与至高神教会以及传统贵族势力之间的阻碍。 于是，便有了那场阿利耶斯宫的大火以及之后的血色加冕日。而从塞巴斯蒂安口中，苏摩也得知了记忆中那名袖口内侧有着特殊金边黑十字徽记的紫衣骑士的来历，至高神教会黑暗七灯第七机关，别名，埋葬者。 一切都很明显了，那个血夜的真正凶手便是至高神教会，而现在德罗帝国皇座上的那个男人也绝对脱离不了关系，这就是苏摩决心要打倒的敌人。 只是现在的他并不知道，这些还不是日后他所要面对的真正敌人，就像他不清楚黑暗七灯的真实情况一样。黑暗七灯既不属于至高神教会，也不会介入人族内部的纷争，即便是教宗对他们都没有命令权，甚至于就算是至高神教会面临毁灭，他们也不一定会出手，否则四百面前的圣战就是另外一个结果了。 不过对于苏摩来说，现在的这些就已经足够了。这些年来，他从不曾真正地活过，不曾真正地融入周围的世界，心中那无时不刻存在着的虚无空洞一直在不断地提醒着他，他是不属于此世，不应存在于此的异类。直到十年后的今天，他才再度找到了生存的目的，以人类的身份活着，行动着，这便足够了。 （嗯，足够了。） 嘴角浮起一抹讥讽，苏摩眼神一片平静，按住左手小臂，那里，在衣服的掩盖下有着一个银紫色的类似刺青的图纹。 虽然昨晚从塞巴斯蒂安那里得知了过去的真相，但实际上他的内心中却依旧是没有半点波动。母亲的死，父亲的背叛，至高神教会的强大，这些他都完全没有什么感觉，复仇什么的，说到底不过是为摆脱过去那种生活的自我欺骗，自我满足罢了。 这些他心中一直都很清楚，不过他还是会去行动，将过去的一切亲手埋葬，这也是现在的他唯一可做的事情了。 （想要改变这个腐朽的世界，至少也要怀抱有毁灭自身的觉悟吗？） 想起溟曾说过的这句话，苏摩不由笑了。 （你便看着好了，只是区区三分之二的世界而已，就算是全世界都与我为敌……） 天空的厚厚云层渐渐散开，投下一道道灿烂的金黄光柱，沐浴在这温暖阳光下，苏摩眼中却是一片冰冷。 （我也会全部毁灭！） “莉莉斯，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吧，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就……”他突然转身向悄然走近的莉莉丝微微一笑，眼中是一片温和。 “没…没有这回事，我在这里很好。塞巴斯蒂安的料理很美味，苏摩你的朋友都很友好，这里的村民们也很热情……”莉莉丝低着头，双手攥着裙角，越说越小声。 而且这里有你！心底最重要的话语始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只要你开心就好。” “真的吗？” “嗯，”苏摩点点头，“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有，只是，只是昨天你……” “啊，那个，毕竟有十年没有见面了，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看到莉莉斯眼中闪过的失望，苏摩嘴角微微翘起，“因为我实在是没办法把眼前这美丽可爱的莉莉丝小姐和十年前那个像拖油瓶一样跟在我后面的爱哭鬼联系起来。” “啊，你到底是在夸奖我还是在取笑我嘛！”莉莉丝嗔笑道，眼角的弧线却是透出说不尽的欢欣。 “这当然是真心的夸奖了！”苏摩连连摆手道。 “呐，苏摩，你现在变了好多，和以前几乎完全不一样了呢。” “是吗？不过人总是会变的，或者应该说是成长吧……呃，抱歉，突然说这种话。”瞥见莉莉丝那欲言又止的担心神色，苏摩歉意道。 摇摇头，感受到眼前少年偶尔流露出的依稀气质，莉莉丝的眼神变得温柔如水，不由轻声道：“你还是没有改变，永远都是……” “嗯？” “没…没什么！我先回去了，待会儿再见！”莉莉丝俏脸通红地急忙跑开。 苏摩注视着莉莉丝渐渐远去的身影，嘴角的笑容慢慢隐去。 （抱歉，莉莉丝。） “呵呵呵，”他突然按住左眼轻笑起来，“一切都无所谓，全世界的罪恶就由我来背负好了。” “我已有此觉悟，所以…这世界…就由我来改变！” (这一章还是写得挺有感觉的，诸位认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