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恶兆
净觉从小遁入空门，自记事那天起，他就开始修习佛门技能，更是时常与众师兄切磋武艺，但却从未向今日这般警惕与紧张过。或许是古小玉那股极具认真的态度感染了他，所以，他也不觉把古小玉当成了一个真正的“对手”看待。 当下夜幕沉沉，四下漆黑，若想凭视线找到古小玉的藏身之处，当是缘木求鱼，难度甚大。此外，远处瀑布不停歇的飞流直撞，那哗哗流水之声不绝于耳，即使想利用听觉来辨识古小玉的方位，自然也是不可能。 万般无奈之下，净觉只得提高警惕，横剑在手，一边慎观左右，一边等古小玉自己送上门来。 此时天穹之上，一片黑云匆匆行驰，须臾吞噬了那轮如帛明月，遮住了它的微微光华，大地也瞬息沉寂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静心潭周边黑灯瞎火，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此刻除了不间断的水流声，净觉已是耳无旁听，视不得见，同时心中隐隐生起一丝不安感。也许，他现在才算真正体会到了古小玉的感觉，心想自己只是一时见不得光明，心中便会焦躁不安，而古小玉每天都要生活在这样无边无尽的黑暗当中，他心中的那份孤独与凄惨，又有谁能够了解呢？ 一念及此，净觉不由长叹一息。 正值他一息吐出，从那水帘瀑布之中，突然“唰”的一声冲出一道身影来，只见其身闪耀着微微金芒，急速划破黑空，显是佛子行之术，不是古小玉，还能有谁？ 不过照理说，即便古小玉的听觉有多么灵锐，面对那潺潺的水流声，他也无法凭借听觉来判别净觉的方位。可是，净觉刚才的那一声叹息，恰巧给了古小玉一个难得机会，或者说是提醒。似乎，古小玉迟迟不出手，也正是在等待净觉发出声响来。 与此同时，黑云渐散，月挂半天，透过那皎洁的月光，净觉赫然见古小玉正冲自己袭来，他也是猛然醒悟，可亦是为时已晚。 不及净觉竖起手中之剑，古小玉隔空一掌打出，一道焕发着赫赫金芒的偌大掌印夺人先行，刹那间将四野映耀的犹如明昼，并且生出一股“呼呼”劲风，不偏不倚的冲着净觉直面打来！ 净觉心中一凛，没有丝毫踌躇，快速倏步身退，不料没退几步，他忽觉脚跟一疼，竟是被地上的一颗小石头绊了一跤，紧跟着只听“卟通”一声，他已是摔得四脚朝天。然而就是这不经意的一跤，却是让他侥幸躲过了古小玉的掌击。 如若平常摔了这么一跤，倒算净觉倒霉，可假若这是一场关乎生死的殊斗，那么净觉当真是洪福齐天！ “好小子，这次算你本事，不过你再没机会了！” 一嗓喊完，净觉左手猛地一拍，整个身体借力而起，一个三百六十度大转身后，他便稳稳落在了地面之上，然后执起手中钢剑，直指不远处的古小玉。 此时古小玉也已落地，但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而是顺着净觉的声音一路狂奔，大有要与净觉“玉石俱焚”之气势！ 眼见于此，净觉倒是茫然于色，着实不知古小玉这是为哪般？当下心道：他的全部技能已然被自己尽数破解，如此横冲直撞的向自己冲杀过来，他这不是自寻死路么？可是他骨子里透发出的那股超常的自信，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招数可使。”想罢，净觉猝然运动真气，随之将部分真气注入在了手中钢剑里，另一半则被他储集在了右臂之中，只等古小玉步步临近，后将他一剑拿下。 当然，净觉不会真的伤到古小玉，不过若是这一剑劈下，古小玉多少会受到一些剑气的冲击，虽然不足以流血负伤，但也会令他半天起不得身。 反观古小玉，此时却见他箭步如飞，势如破竹，脚下生了风似的拼命向净觉跑来。 当二人的距离不足丈远之时，净觉忽然扬起手中宝剑，除此之外，他再无多余动作，或许在他看来，古小玉已是破绽百出，毫无胜算，接来只需一剑劈下即可。 不容多想，净觉将高高举起的利剑对准身前的古小玉，然后竭力一劈…… 眼见那锋利的剑刃就要触及古小玉孱弱的身躯，然而几乎就在同时，古小玉嘎然驻足，随即抬起双臂，形似一把剪刀，跟着只见他冲净觉微微一笑，再快速将双掌一合，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便将那当头劈下的利剑夹在了双掌之间！ 净觉登时眼瞪如铃，显是大吃一惊。不过很快的，他嘴角又隐隐牵出了一丝微笑，清澈的明眸之中，还略带着一丝丝欣喜之色，或者说是欣慰。 此刻古小玉双膝微弯，形成马步姿态依然双臂上举，双掌合十，将那冰冷的剑身牢牢固定在了双掌之间。下一瞬，他嘿嘿一笑，道：“净觉师兄，我想这就是你说的《空手入白刃》吧？” 净觉并未立即作答，而是细细观察了一下，见古小玉的双掌间并未有鲜血溢出，当下点了点头，确定他已是练成了《空手入白刃》这一奇招，否则，此刻他的双掌早已被削去了一块rou，定然血流不止。 于是，净觉正欲开口回答，不想古小玉突然双掌一翻，一股劲力豁然从他手腕中爆发而出，同时净觉微感右手一热，不待多想，那剑柄兀自从他手中抽了出去，他再抬眼一瞧，只见那把利剑，眼下已是被古小玉握在了手中。 紧接着，古小玉竟是二话未说，突然将那锋芒利刃架在了净觉的右颈上。 净觉蓦地一愣，再次吃了一惊，实不知古小玉这是出于何故？ 不等净觉开口询问，只听古小玉嘻嘻一笑，问道：“净觉师兄，看来今日我不仅练成了《空手入白刃》，而且我还略胜了你一筹，是与不是？” 净觉脸上一红，登时觉得有些羞愧，当然他也明白了，想来古小玉之所以这般做，是要为这次的“较量”画上一个句点。 沉吟了片时，净觉点了点头，如实道：“没错，今日的比试我输了。另外本师兄要恭喜你，虽然这招《空手入白刃》不是什么上乘的武艺，亦不是什么强大的法术，不过本师兄相信，你早晚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闻此一言，古小玉不禁笑逐颜开，喜形于色。 待独自傻乐了片刻，他忽地将那冰冷霜刃从净觉的脖子上移了开，跟着只听“扑通”一声，他竟是跪在了净觉的身前！ 见此一幕，净觉立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一时诚惶诚恐，手足无措，可更多的还是满心疑惑；他不知道古小玉为何会突然有此举动，况且在他的心里，古小玉将来是要成佛的，眼下这位‘将来佛’居然跪在了自己的面前，这一下，当真是把他给吓得不轻。 猛地回过神来，净觉赶忙迈上前去，欲将古小玉扶起，哪料古小玉却死活不欲起身，不仅如此，此刻凝神一看，却见他那双比黑夜还要黑上几分的眼眸之中，竟是不知在何时多了些许泪水。 透过朦胧月色，只见那晶莹的泪水不停在古小玉的眼中打着转，就差没有流出来，并且他的小脸之上，此时已是布满了感激之色。 说到此处，想必无需多言，也知道古小玉这是为了哪般。 “善覠师弟，你这是作甚？你快快……” “净觉师兄，谢谢你！”古小玉短短的一句肺腑之言，顷刻打断了净觉尚未说完的话。 净觉愣了一下，本想与古小玉说点什么，但此时此刻，他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只能木然的站在当地，认真聆听着古小玉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话。 “净觉师兄，谢谢你这么长时间的照顾，让我感觉自己又有了亲人，有了家！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从小到大，我只向三个人跪拜过，一个是师祖，一个是师叔祖，再一个便是师尊，甚至，我连jiejie都没有跪拜过。现在，小玉在此给你行礼了，也唯此才能表达出我对你的谢意和感激！” 虽然古小玉这话说得简单，但却字字出自肺腑，这些也是他很早以前就想与净觉说的话，可却一直无从开口。纵然他年纪尚小，他也知道何为“感恩戴德，知恩图报”，同时这也是古小岚从小就教他的做人道理。 当然，净觉根本不在乎古小玉是否会报答自己，他之所以对古小玉好，那是因为，他早已把古小玉当成了自己的亲人看待。 在净觉的心里，他只希望古小玉能够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成长，除此别无所求。然而，他对古小玉的这番心意，与古小岚生前简如出一辙。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致使古小玉在净觉的身上感受到了jiejie的影子，当下古小玉才会难遏心中感激，禁不住向净觉行了一记大礼！ 又或许，古小玉真正想要跪拜言谢之人是自己的jiejie，可是jiejie已经香消玉殒，他再无向jiejie开口的机会。所以不难判断，他索性把对jiejie没有表达出来的恩情及谢意转移到了净觉身上，因为在他的心里，净觉和jiejie几乎就是同一个人，起码他们都是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不知不觉中，净觉的眼眶也开始慢慢湿润了起来，虽说他与古小玉才相识短短半载，可他内心却有一种感觉，他感觉自己见证了古小玉的成长，就好像自己看着他一点一点的长大一般，很是奇妙。而这股奇异的感觉，非至亲之间所不能体会…… 二人相对默然了片刻，净觉便接受了古小玉对自己的感激之情，并把他扶了起来，笑眯眯的道：“你无需与我客气，其实能够与你成为师兄弟，同在一个屋檐下修行，我也是非常的开心。我还要谢谢你呢，若不是你，我现今每天清晨都要做早课，每天晌午都要出坡劳作，晚间还要背诵各种诗经。自从你来之后，这些繁琐之事我便再也没做过，每天除了陪你就是陪你，不累不闷，还能与你一起练功，如此何其快哉！” 古小玉闻言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因为该说的，方才他已经全都说过了。 见他露出笑颜，净觉心下亦是为之一宽，同样没再多言，因为古小玉那天真的笑容，完全可以代替一切的言语。 这时净觉仰首看了看天色，又正容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休息了。” 古小玉点了点头，随后在净觉的搀行下，往僧舍走去。 途中，古小玉忽然独自傻笑了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净觉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为何忽然这般高兴？” 古小玉嘿嘿笑道：“净觉师兄，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jiejie呀？” 此言既出，净觉不由脸上一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自己虽然遁入空门，但毕竟自己是个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被唤作“jiejie”呢？可更加令他诧异的是，这古小玉为何会突然有此想法？当真古怪。 他瞥了古小玉一眼，闷哼一声，故作怒道：“我堂堂七尺，既非女儿之身，你怎能唤我叫jiejie呢？这话若是传了出去，你让本师兄如何在大悲寺里立足？” 古小玉依然独自傻乐着，笑道：“我也说不清楚，我总感觉你就是我的jiejie，或许是因为你和我jiejie一样，都对我太好了吧？再说了，咱们佛门不就是讲究个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嘛，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拘泥于性别之分呢？还有观世音菩萨尚且无相可言，无相可见，早已超脱男女之身，你为何不可以呢？” 听了这话，净觉满脸的无奈，又一时无法进行反驳，因为古小玉所言确实句句在理。 佛语有云：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可见之物，实为非物，可感之事，实为非事。物事皆空，实为心瘴。我即为世，世即为我。知万物无常而不执着万物，世事犹如水中月，镜中花，一切皆空！ 而古小玉的一番简言却道出了上述的中心思想，既然一切皆空，又何来男女之别呢？这着实令净觉无言以对，可他转念一想，总不能任由古小玉称呼自己为“jiejie”吧？毕竟自己还是个凡人，没有‘佛’的那般觉悟，否则自己不早成佛了么？ 心中千回百转之下，净觉突地灵光一闪，哈哈一笑，道：“好啊，你可以叫我jiejie，那我以后也要唤你作meimei。不知小玉meimei意下如何？” 这话说完，净觉不禁暗暗叫爽，心想纵使古小玉年纪尚小，但他也是个堂堂男子汉，断然不会接受“meimei”这一称呼。 正待净觉自鸣得意之时，不料古小玉没有任何犹迟，爽快应道：“好啊，以后我就叫你jiejie，你就直接唤我作meimei吧。”此言方毕，他乐呵呵的面向了净觉，甜甜的唤了他一声“jiejie”。 古小玉这一尊称喊出，净觉脸色顿时更加红润了几分，衬着月华，乍然一看，他当真犹如一个含苞待放的姑娘般，煞是撩人。 幸好古小玉天生目盲，当下四野无人，否则被他人见得净觉这副娇俏摸样，说不准还真会有人把他认作一个“姑娘”看待！ 情急之下，净觉忽然害臊道：“去，我可不像你这般没皮没脸。还有你给本师兄记住，以后千万莫要叫我……叫我jiejie，尤其是在别人面前，不然师兄弟都没得做！” “哦，知道了。”古小玉小嘴一撇，不甘情愿的应了一声。 事实上，古小玉并非像净觉所说的“没皮没脸”，则是他已然领悟到了“世事真相”，而这个真相便是“无相”，世事万物皆自在内，当然世人也不列外，既然如此，人与人之间又何来男女之分呢？故此，他并不介意净觉唤自己一声“meimei”，因为在他的心里，世人已无男女之分，“meimei”一词，也只不过是个口头上的称呼而已。 或许是由于古小玉天生目盲，从未见过世间的万物众相，所以他才会领悟到“世事真相，皆为无相”的佛门真谛！只是，他虽然洞明于心，但还尚不懂把心中所想用言语表达出来，毕竟他只是个孩子。不过这也恰恰恰说明了，他的悟性已经远远超越了大悲寺中的所有僧人，包括玄藏与玄空在内，如若就此持续，随着时间的推移，古小玉将来必会有一番大作为！而他的悟性之所以会这般高超，想来与他的‘慧根’脱不了干系。 走了一会儿，净觉心下又是生出一奇来，不由问古小玉道：“对了，方才你我练功之时，你明明知道自己所会的招数已经对我起不了作用，可是刚才你哪来的这么多自信呢？难道你就不怕，我会一剑伤到你？” 古小玉默然片刻，尔后沉声道：“你不是说我的命运已经被佛祖注定了吗。所以当时我就想，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是福是祸想必早有安排，不过上天既然委以我重任，注定要让我成为‘将来佛’，那么我又岂会被你一剑所伤呢？所以我便硬生生的接下了你那一剑，最后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毫发无损。” 净觉脚下似乎顿了一顿，脸上浮出几分讶色，下意识的看向古小玉那张充满天真的脸庞，暗道：“原来他是再拿自己的命运做赌注。不过他说的倒没错，既然佛祖指定他为‘将来佛’，那么他又岂会被我所伤呢？只是不知道，将来他还会拿自己的命运做多少次赌注！” 就这样，二人一路推推搡搡，有说有笑的回到了僧舍。 与昨日一样，刚一迈入僧舍的门槛，净觉便不由得眼皮一沉，直接趴在了床上，很快就陷入了熟睡。于此看来，今日他也确实耗费掉了不少的体力与精力。 反观古小玉，此刻他倒是精神如常，满面红光，不见丝毫的倦意。 闻听着净觉的阵阵鼾声，古小玉微微一笑，随之探出手去，摸到了床前，为净觉盖上了被子。 之后他便独自去到了西墙边，面对那偌大的“禅”字坐了下来，而那字体之上，还残留着他昨日喷口而出的斑斑血迹。 这时候，他将从净觉手中夺来的利剑放到了一旁，然后闭起双目，双手叠放腹前，去除了心中一切杂念，开始专心诵念起了‘六字大明咒’！ 然而，就在数日以前，世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妖，只闻那巨妖凶悍无匹，残暴成性，手持一把七尺巨剑，更是如虎添翼，并且仅用三天时间，那巨妖便扫平了一些名门正派，虽说都是一些小门小派，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将这些门派铲除殆尽，此妖之力，绝对不可小觑！ 一时之间，天下动荡，民不聊生，“九大正派”无不撼动，“蜀山天宗门”门主“慕辰宗”更是亲自下帖，邀请其余八大正派掌门赴往蜀山，意图共同商榷除妖之事。 大悲寺一向被视为“九大正派”之首，此次蜀山号召各大掌门前去共商善举，玄藏与玄空当是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