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情怯
已经过了子时,千金堂里却如同白日一般。 病床上齐悦依旧闭着眼方才的呢喃似乎是错觉。 “我真的看到了!”阿如哭着说道,不知道是要说服众人还是要说服自己,“世子爷,你也听到了是不是?少夫人在喊你的名字..” 常云成依旧半跪在床边,紧紧的握着齐悦的手,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死死看着那个依旧沉睡的女人。 她在喊自己,她在喊自己,他不会听错的。 他的脑子只重复着这句话。 这个时候她在喊自己的名字…. 如果,如果没有离开,今天的事怎么会发生… 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他说过别人欺负她时,他会第一时间出来帮她… 可是他从来没做到过,他做的也仅仅是说说。 他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不能给她。 常云成将头再次埋在齐悦的身侧,身子不可自制的发抖。 “师父暂时没事了。”这边安老大夫终于问诊结束了。 这句话说出来,就连隔壁病床的男人觉得一颗心终于从嘴里放下了,虽然他的心依旧吊在嗓子眼,那是自从得知自己的胸口被劈开又摘了一根骨头之后的反应。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喜不自禁的发出一声声压抑的欢呼。 阿如和阿好哭着抱在一起。 “那她怎么还不醒?”刘普成是大夫,还能保持冷静问道。 暂时没事,那以后呢? 刘普成这句话问出来,高兴的人们顿时又紧张起来,看向安老大夫。 阿如阿好抱在一起,流着泪动也不敢动。 “先吃药吧。”安老大夫最终只是说道。 鹤嘴壶取来。刘普成亲自灌药,不知道是因为强灌药不舒服,还是药太苦了,昏迷中的齐悦皱起眉头,头轻轻的晃动。 “有反应!真的有反应!”站得近的胡三嗷的一声叫起来,指着床上齐悦,然后就放声大哭。 “师父我对不起你啊,我没用啊。”他伸手啪啪的打自己的耳光,“我胡三原本就不算个人啊。是我死缠烂打非要喊你当师父,我哪里配啊,我知道自己不配啊,你却真的把我当徒弟啊,比亲兄弟还亲。比亲儿子还亲….” 这话听起来很好笑,但此时此刻没人笑。 “..那些钱说给我就给我,我要多少就给多少,那些图纸那些连工匠都惊奇连连的图纸啊,师父啊,亲儿子也没这么亲的啊,我没用啊。我什么都做不了啊,除了惹祸就是添乱,我是烂泥扶不上墙啊,做手术我晕倒。你被人打我晕倒,我还活着干什么啊!我活着有什么用啊!”胡三捶胸顿足几近癫狂。 刘普成摇摇头示意两个弟子架他出去。 安老大夫说了病人需要静养,屋子里的人这才都依依不舍的退了出去。 自始至终常云成一直跪在床前,一动不动。 “世子爷。您去休息一下吧,是不是赶了几天…”阿如迟疑一下说道。 常云成没有理会。 阿好擦泪端来一杯水。 “世子爷。那你多少喝点水..”她哽咽说道,“你这样,少夫人知道心里也会不安的。” 让她不安… 自己什么也给不了她,连句好听话都没说过,从来都是她让着自己,哄着自己… 让她不安,你常云成还是不是个人… 常云成抬起头接过茶杯一口气喝了。 “饭。”他干涩的嗓子终于能吐出字来。 阿如忙点头。 “快去。”她说道。 阿好忙忙的去了,不多时端了饭菜过来,常云成狼吞虎咽的吃了个干净。 阿如和阿好看着又开始哭。 这是饿了几天了啊,从京城到这里,是不是一路上都没停过,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常云成吃过饭,人也精神了一点。 “你们去歇着吧,我来守着她。”常云成说道。 阿如和阿好摇头。 “你们去吧,你们休息好了,才能更好的守着她护着她,她能指望的只有你们了。”常云成哑声说道,“能真正照顾她的也只有你们。” 阿如低头拭泪,应声是,又去看了看这边的病人,按照要求量了体温看了血压,又拿过听诊器听诊了心肺。 病人看着阿如,五大三粗的汉子竟忍不住眼圈发红。 “小娘子,你是好汉。”他说道。 阿如被他说的愣了下。 “我对不起你们,你们竟然还如此照顾我..你们的娘子如此危急,你竟然还能不忘做这些…”病人哑声说道,指了指阿如手里的血压计听诊器。 阿如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 “我不是好汉,我家娘子才是好汉。”她说道,说罢不再理会这个伤者,走到常云成这边。 常云成对他们的说话似乎毫无察觉,只是安静的看着齐悦,一只手轻轻的摸着她的脸,一只手攥紧她的手。 “那辛苦世子爷了。”阿如低头说道,拉着还不想出去的阿好退了出去。 外边的灯逐渐熄灭了几盏,屋子里暗了下来。 “月娘。”常云成轻声喊道,“你听到没,阿如说我辛苦。” 他说着笑起来。 “我辛苦,我辛苦什么啊,我能辛苦是我活该,是我荣幸..”他说道,再一次将头埋在床上,“月娘,我不敢想…” 旁边的病人从来没有这样期盼自己痛,痛晕过就好了。 他又是伤心又是难过又是羞愧,恨不得去死,却偏偏死不了。 他终于忍不住呜呜起来。 “这位爷,是我害了您夫人,我的命不值钱,我死不足惜..”他哭道。 常云成猛的站起来了。几步迈到他这边,如同一座山威压罩住这个病床上的男人。 男人刀里来刀里去,什么阵仗没见过,但在这个男人面前竟然觉得一瞬间窒息。 “你的命以前很不值钱,但从现在起,你的命是她给的,所以很值钱!”常云成哑声说道,“你要是给我死了,管青牛。你们燕云寨一百三十六口,都会给你陪葬的。” 男人面色骤然青紫。 “你.你怎么知道我..”他结结巴巴说道。 “我常云成对这个女人,从来没有说到做到过,我在她面前言而无信。”常云成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说道。伸手指了指那边的齐悦,“但是我常云成对别人,自认为还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言必行行必果!” 管青牛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常云成。 “所以,你给我活着,你要是死了。你的人,都活不成了。”常云成再次说道,说罢不再看他,因为保持半跪的姿势太久了。他的腿都僵硬了,一步一步的挪回到齐悦身边,再一次半跪下了,抓紧了齐悦的手。
“月娘。”他贴近齐悦的脸。小心翼翼的碰了碰,“月娘。” 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复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 管青牛忍不住流下眼泪,觉得这个男人喊出的名字,是自己这辈子听过的最虐心的话,他想起很久以前,看着自己女人和肚子里的孩子死在土匪马蹄下的时候,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那种世间空荡,只剩自己上下无着落,想要抓住什么又什么也抓不住的感觉….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安老大夫又进来进行一次针灸,这一次针灸不久,可以感觉到齐悦的呼吸平稳了很多。 “世子爷,你可以放心了。”安老大夫诊脉,又认真的翻看了齐悦的眼,说道。 此话一出,常云成身形微微一晃,空着的手扶住了床。 “那齐娘子什么时候能醒?”刘普成问道。 他是大夫,但此时却问出毫无不懂事的家属般的问话,可见医不自治这句话是真的。 安老大夫示意取鹤嘴壶来灌药。 阿如亲自给齐悦喂了药。 “我估计今晚差不多。”安老大夫这才说道。 今晚… 常云成看着安静睡着的女人的脸,只觉得心跳的猛地要窒息。 她看到自己.. 让她看到自己… 自己有什么脸让她看到自己…. 得知这个消息,所有人都赶来了,看到常云成,常春兰二夫人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回来了?”她们惊呼。 二夫人因为心神憔悴,整个人都要脱像,走是走不动了,被人用软轿子抬着,此时惊吓的从轿子上坐起来。 常云成没有回答。 “请,不要告诉她。”他说道,一面冲二人施礼,“不要告诉任何人。” 常春兰面露不解,而二夫人则松了口气,慢慢的靠回软轿子上。 “你能这样做,可见才是真的对月娘好。”她缓缓说道。 夜色终于在大家恨不得拉月而行摇漏催鼓中到来了,伴着安老大夫的再一次行针,齐悦的微微晃动,眼皮抖动。 要醒了,每个人都忍不住挤上前,而这个时候,一直紧紧握着齐悦手的常云成却松开了手,慢慢的向后退去。 当他的书松开的时候,齐悦的手便开始动了,似乎有些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抓不到,然后她的眼便睁开了。 “娘子。”阿如再忍不住扑过去跪在床边就哭。 “月娘。”二夫人也不用人扶着,自己站了过去,颤声喊道。 齐悦的视线转动,迷茫的看着眼前凑过来的面容。 “.我..怎么了?”她蠕动嘴唇,发出声音。 屋子里顿时又是哭又是笑。 常云成已经站到了门外,隔着窗户隐在夜色里看着里边,人群围挡,他已经看不到那女人的面容,但还是死死的看着。 “世子爷,不能再耽搁了,不告而出,到期不行,是欺君大罪啊。”身后侍卫低声说道。 常云成闭上眼猛地转过身。 “你们四个留下。”他说道,说罢大步而去,一步一步迈入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