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蝴蝶
晚间的乡野是寂静的,路边的杂草迎风舒展着柔顺的肢体,轻柔的月光铺洒在小河静静流淌的水流上,泛起层层磷光,随着天顶的红月渐渐升入高空,整个世界都彷佛陷入了沉睡,只余下黑暗中,不时响起的细碎脚步和一点忽明忽暗的灯光。 索里的右手提着一盏底座已经缺了一角的魔法灯,因为灯中提供魔纹运转的魔力已经不多,所以灯光的持续性有些不稳定,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熄灭。 “就是这里了。” 站在河边,身旁水流的声音清晰可闻,远处的村庄一片漆黑。 耳边不时有小虫鸣叫,夜色中,两人皆身披灰袍,一高一矮,只能在灯光的照耀下勉强辨清个乌黑的轮廓。 …… 多莱文是一个普通的农夫,自他的爷爷辈起,就世代住在一个贫穷的小村庄里,这个村民不过五十多人的小村没有名字,离城市又远,除了每月月末必定报道的税务官以外,基本见不到会有其他的外人来访。 他在村外有着几亩并不肥沃的田地,靠着种些谷物为生,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虽然枯燥,倒也不算难过,基本的三餐还是能够保证的。 听着身边熟睡的妻子抑扬顿挫的发出有节奏的鼾声,他安逸的闭着双眼,躺在薄薄的褥子上,盘算着今后一定要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城去,做个体面的工匠学徒,不必像他没用的老子一样,一辈子窝在一个没出息的山沟里,到死也不见得能见到些大世面。 想到自己可爱的儿子,多莱文轻手轻脚的仰起了上半身,久久的注视着自己儿子胖嘟嘟的,圆润可爱的睡颜,目中满满的,尽是慈爱。 他的前途应该更光明,而不是在一成不变的田地里吃土,活在城外,死在城外。 自从多莱文的父亲,那个倔强的老头死在了一日酷暑的午后起,多莱文就明白了,清醒了,没有几天快要赶上三十岁的他已经没救了,他要把所有对未来的希望,都倾注到这个小生命上,冲破祖祖辈辈劳累的桎梏,或许,在他死前,还能见到名为城里人的孙子呢。 他不由的笑出声来了,那面墙,他曾经在进城卖粮的途中仔仔细细的看过几次,尽管外表已经被时间所腐蚀,象征着古旧的常青藤生长在墙外,与把守的士兵嬉戏,但它还是那么的坚固,高大,无坚不摧。 不知何时才会倒下呢,在儿子尚未出生前,多莱文不止一次的想象着城墙轰然倒塌的情景,但当他的妻子,那个不怎么受他喜欢的乡下女人的肚子一天一天鼓起来的时候,他总是会抽空为自己曾有过的罪恶念头赎罪,念几段从城里面教堂中学来的祷告,祈求神明能够护佑那面城墙能够在时间的长河中坚持下去,直到千百万年之后,他的子孙不再记得自己的先祖为止。 这简直就成了一种信仰,存在于千千万万农夫心中的信仰。 每当那个受其他村民讨厌的税务官来到小村子里收税的时候,多莱文都会找着机会和他聊上几句关于神明的圣言,他喜欢和城里人的税务官交谈,也会送他一些小礼物,即便对方看不上这些,多莱文还是会无比热衷于将家中存起来的稀奇东西和他一起分享。 有些时候,多莱文从城里回来后,偶尔还会大肆挥霍一番,用卖粮得来的钱买些好酒回家藏着,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那个满口大话的税务官喜欢喝酒。 月光洒进了多莱文的屋子,照在了他的脸上,他不由轻轻念起了一段神父教给他的祷告:“我的主啊,您的恩典就像天空中的太阳,那样的耀眼而明亮,您使我的心灵纯净,不受恶魔蛊惑,您使我感到喜乐,不再为泥泞的生活而饱受困扰,我生来便带了罪,我在此叩拜您,感谢您的仁慈为我洗涤罪债,使我心灵安宁,不受噩梦青睐。” 每当他念完祷告词后,多莱文都会感觉有种从心底泛起的常物无法带来的清凉涌出,使他的心绪平静,不再会为了家庭间的琐事而轻易发怒,不再会为了一成不变的工作而感到莫名的烦躁。 这应该就是神明的伟力吧,多莱文不止一次的这样想到。 于是,当多莱文为自己信徒的身份而感到骄傲时,那些邻居的闲言碎语也就不重要了。 他们都只是不受神明眷顾的无知羔羊,我没必要和这些沉沦于世间罪债中的穷苦大众起些没有必要的争执,这样,只会徒增我的罪。 他望向空无一物的窗外,心中淡淡的仿若有清水流过,似乎已经与这静寂无声的夜幕和谐共存了。 忽然,在他的视野之中,有一个忽明忽暗的光点出现在了村外,并且正朝着村子的方向走来。 是迷路的旅人吗? 还是一个憋手蹩脚的小贼? 他想要出门看看,但温暖的被窝却让他走不下床。 管他们呢!多莱文的思绪微微一转,反正只要麻烦不找上自己,在这光点的背后到底是何人何物,和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尽管已经打定了主意,但是多莱文的好奇心还是促使着他的双眼没有离开窗口。 光点离的更近了。 大约在五十步之外,多莱文能看到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形轮廓,他们的手中提着一盏外形奇特的油灯,但看那犹如风中残烛似的灯光,多莱文便猜测到他们油灯中的灯油是不是快要用完了。 再然后……他看见那个高个的家伙站到了老高东家的房门前,抬起手敲了敲门。 那老家伙可是个出了名的吝啬鬼,会收留你们才怪。 到了这个时候,多莱文已经把这两个深夜到访的外人定性为了在野外迷路了的旅人。 但是接下去发生的一幕真是让多莱文差点看的尿了裤子。 敲了一会门后,只穿着一件单衣的老高东骂骂咧咧的开了房门,结果,多莱文看到了让他一生难忘的惊悚画面,老高东虽不算健壮,但也挺结实的身躯被那高个的旅人轻轻松松的举了起来,挣扎中,老高东手上的油灯落在他的脚下,灯油倾倒出来,嘭的燃起了一团大火。 火焰被夜风忽忽的吹的摇摆起来,几点guntang的火星溅在了老高东棉质的裤腿上,不多时就燃烧起来,整个下半身都被点着了,远远的望过去,就像是个从下边点燃的人形火炬一样。 顿时,杀猪般的惨嚎从老高东的口中发出,连隔着几栋房子的多莱文都听的清清楚楚,他的妻子和儿子也被惊醒了,一时间,哭嚎声,尖叫声,抱怨声让这个夜幕下的小村庄整个都活了起来,一个个村民提着一盏盏油灯跑出了自己的屋子,他们的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有菜刀,有木棍。除此之外,不少的妇人一边哄着自己哭闹的孩子,一边偷偷的从窗子的缝隙中往外看去。
“够了吗?” 索里双眼一扫将他们包围的人群,开口问道。 “应该够了。” 巴德尔粗略的清点了一下这些村民的数量,大约在三十个人左右,勉强做出一只尸怪应该是不成问题。 于是他将手中已经被火烧掉半条命,声音都已经在不断的哭号中嘶哑的老高东随手一丢,任由其滚成一团,颅骨中的灵魂之火跳动着已经开始第一次调动其中存有的魔力。 “我能试试吗?” 早在一旁摩拳擦掌的索里已经有些按耐不住的想要在这群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村民上尝试一下自己新学习到的法术了。 “随你。”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索里的指尖就射出了一道黑光,正中一个说话声音最大,废话最多的村民面门。 一环法术,暗能量箭矢。 作为一个入门级的一环法术,暗能量箭矢的法术构成异常简单,仅需两个字节的咒语,就算是普通的魔法学徒也可以在刻苦练习后熟练的使用,但是暗能量箭矢的杀伤力却远胜于同级法术,除了效果单一之外,没有别的缺陷的暗能量箭矢也因此深受低环法师和魔法学徒的喜爱。 噗哧。 不知有没有人听到了这一声轻响,下一刻,那个年轻力壮的村民就睁着一双不敢置信的双眼,摔倒在地,额间的血洞不多时就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还隐约能见到脑子里白花花的脑浆。 “恶魔!” 这一道黑光不仅仅是瓦解了大部分村民的抵抗意识,还再一次引发了村中的sao乱,尖叫声,哭嚎声又开始不绝于耳。 索里面对混乱的人群,失望的扶了扶额,他原本还期待着和村民们来一场硬碰硬的大战呢,却没想到原定的假想敌这么不堪一击,才开始交手就已经进入了战场收割的阶段。 见此,他也只能微微叹了口气,吩咐道:“巴德尔,别让他们跑了,我们可没有两个村子的存货。” “当然。” 熊熊燃起的火海中,一个个被火光映衬的面色惨白的村民倒下又站起,还带着血淋淋的伤口,就迫不及待的扑向了昔日最熟悉的亲人和朋友。 …… 跑,跑。 多莱文眼前的景物已经有些模糊和摇晃,他只觉得自己的双腿疲累至极,再也跑不动了。 但他还是鼓足了劲,向前迈了两步后最终还是敌不过已达极限的身体,摔倒在了杂草丛生的荒野上,他心有余悸的回望身后,除了一片一望无垠的高过半人的野草,再也见不到其他显眼的标志物,而寄存着他的希望的小村庄早已不知被抛在了哪个方向,现在想回,也回不去了。 唯一留存于他脑海中的就只有那两身被牢牢打上了屠夫两字的灰袍和宛若人间地狱般的村庄了。 我要活下去…… 我一定要活下去…… 我要报仇! 他的指甲深深嵌入了身下的黑泥,凸出的双眼中满是鲜红的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