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名为神明的傀儡线
帝国历372年9月25日。 今天又下雨了…… 多莱文扯了扯身上单薄的布衣,躲在一处屋檐下,看着天空中稀稀落落降下的雨滴,眼神有些迷茫,自他从那地狱般的一夜中脱逃之后,心中仇恨的火焰在一天天的增长,但记忆中的两身灰袍却越来越模糊,整个人彷佛丢了魂一般,在郊外失魂落魄的流浪了一些日子,看着自己只能cao持镰刀和锄头的粗糙双手,无力和悲伤,妻子与儿子,那划破夜空,灰袍指尖射出的浑浊的黑暗宛若梦魇,深深的纠缠着他的灵魂,在整夜整夜的悔过与失眠中,他只能抱着往昔的记忆,痛哭流涕。 第几天了…… 持续而不间断的精神与rou体上的双重折磨已使这个昔日健壮而坚强的壮汉瘦了整整一圈,双眼红肿,身上的衣服又破又烂,浑身沾满了污泥,又脏又臭。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小的伤痕,嘴唇也破了半边。 咕噜噜…… 肚子响了,他已经有快一整天没有进食的胃虚弱的发出了抗议,在这个寒风呼啸的雨天中,多莱文瑟瑟发抖着把手伸进了一个背在单肩上的破布包中,早已在寒冷与饥饿中麻木的手指触到了半片面饼,已经冷的发硬,像块石头一样。 这是某位善良的老人送给他的救济粮,已经被他吃了二块半,这是最后的半块了。 他舔了舔了干燥破皮的嘴唇,口腔中分泌了些许唾沫,摸着面饼,他张了张嘴巴,喉结滑动中吞下了几口口水,吃下了幻想中的大餐后,多莱文稍稍好过了些,今天,应该可以挺过去了。 在极度的悲凉中,他想起了曾经在这样下雨的日子里,在家中休息的他会搬张小椅子,抱着自己的小宝贝,坐在屋外,在挡雨的雨棚下,看着雨点连成一片,白茫茫的一颗颗落进他的田地里,落在村子的泥地上,落到房子的屋顶上,然后沿着砖瓦滴答滴答的蓄在他早就准备好的水缸中,这个时候,是他在平常日复一日的工作中最为开心的时候。 那时候,他吃着并不丰盛,但管饱的饭菜,有着并不漂亮,但可以抱着入眠的妻子,有着并不乖巧,时常打破家中物什的孩子,但那是他一直寄予希望的种子,还没生根发芽,却已然在烈火中夭折。 记忆中的一切美好与现实中的饥寒交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多莱文压制着喉间的低吼,眼中又不自觉的垂下泪来,他的五指不断的捏紧又放松,像是在苦苦压抑着什么一样,胸中的怒火已与灰袍凝结在了一起,就如同天边吹来的寒风所带给他的痛苦,他感受的到,却摸不着。 整齐的迈步声在多莱文几乎快要失去意识的耳边响起,他激动的站起身,向前看去,一队盔明甲亮的帝国士兵在一名士官的带领下,迎着雨幕,正朝着这边走来。 终于等到了。 在那一夜过去之后,多莱文时刻想着报仇,他已没有了年青的筹码,他只剩下一身种田时留下的壮实皮rou,他想了很多,或许一个农夫的见识比不上识字的贵族,但他有着自己的智慧,在村庄未被毁灭前,他在教堂做祈祷时旁听到的消息不断在脑中回响:霍洛莫兰已经被神圣奥兰帝国的侵略军攻占了! 他不管什么侵略军,他不管什么国家,他不管自己出生于何地,他要复仇,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他日夜奔波,不顾道路的艰难险阻,逃过了山匪恶贼的屠刀,硬是在荆棘与杂草间踏出了一条生路。 这里是阿查克城外的一个小镇,隶属帝国新攻下的第三个王国城市阿查克,距离斯里兰卡王国的首都斯里兰卡不过二日路程,如果在急行军的情况下,或许只需要一日,就能见到斯里兰卡的城墙。 在帝国远征军的计划中,几日后的斯里兰卡进攻计划需要大量的新兵源补充,用以组织一波先锋强攻队使用,其中三成兵力为佣兵,另外七成则是斯里兰卡王国的本地民众,称作先锋之名,实为炮灰之职。 而这些每日定时出门征兵的帝国士兵干的就是这么个工作,挨家挨户的搜查,碰到适龄的男人就强行征召,如果有所反抗,则立刻冠以试图攻击帝国士兵为名就地格杀。 与那些整天惶惶不可度日,见到帝国士兵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王国男人不同,多莱文简直像是一头饿犬见到了一块喷香的rou骨头,迫不及待的就扑向了那队帝国士兵。 尖锐的长枪止住了多莱文的冲势,几个帝国士兵几乎是瞬间就紧紧的靠在了一起,把士官保护在身后,眼神警惕的看着这个不知从哪蹿出来的流浪汉,如果他再敢稍有异动,恐怕下一刻,这几个身处新占领区的神经敏感的士兵就会毫不留情的把长枪扎进多莱文的身体中。 “等等,请先等等!”多莱文面对众多散发出危险气息的士兵,急切的摇着双手,用斯里兰卡语大声喊道,“各位,各位,我是来投军的,请不要杀我,我没有危险。”说着,他还把肩上的破布包丢在了地上,半块面饼从中滚了出来,没过片刻就被雨水浸湿了。 “他在说什么?”帝国士官小声的和身边的士兵交谈。 “我不知道。”士兵如实的答道。 “你们之中有人能听懂斯里兰卡语吗?”士官又问了问其他的士兵,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 “算了,我们走,别去管这个疯子。”帝国士官又看多莱文两眼,有些小洁癖的他赶紧招呼着手下的士兵,没有再去管多莱文的大喊大叫,按着原计划的路线,往小镇的东边走了。 “喂喂,别走啊。”眼见着几个士兵把长枪收起来后,竟然又迈步走了,这让他大为惊讶之际,赶紧快步追了上去,却被走在最后的士兵用长枪指着,他用手势告诉多莱文,大概是你在敢向前就杀死你的意思后,他只能无助的在雨中目视着这些被他视为最后的复仇希望的士兵在雨中越走越远,没过多久就看不见了。 噗通。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去了脊骨,无力的跪坐在地,雨水浸透了他浑身上下本就不多的衣物,冷风一吹,像是要把他从内到外都变成冰块似的。冰冷与绝望渐渐从骨髓中蔓延至上,染透了他的整个灵魂,哭了吗?眼泪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淋湿了他的整颗心,慢慢的,慢慢的融化了…… 不知跪了多久,意识朦胧中,雨忽然停了。
多莱文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奇怪的看了看四周,雨还在下,但为何? 他向前看去,一袭白袍映入了他的眼帘。 一把小伞撑在两人的头顶,伞面并不宽阔,白袍人的半个身子都在伞外,雨水落在了他的肩上,打出了许多水迹,但并不影响他严肃面庞下的慈祥和巍然不动的身姿,就像是,就像是真神一般…… 这一刻,多莱文差点以为自己见到了日日在祈祷中提到的神明。 “神说,展望今日的自己带来生机,留恋昨日的自己带来毁灭。”白袍人平和而缓慢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多莱文的纷乱的心绪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原本根深于他心底的绝望竟在白袍人三言两语中消散了。 “起来吧,我的孩子。神说,你还不该死在这里。”白袍人向着多莱文伸出了手,白皙而柔软的手掌与粗糙而黝黑的手掌搭在了一起,这幅色彩截然不同的油彩画却出乎意料的在黑与白的交融之间十分的和谐,彷佛两种色彩的搭配本就应该如此。 握着白袍人的手,站起身后,多莱文看到了对方胸口金丝缝制的圆环,与斯里兰卡王国的海神信仰不同,这是神圣奥兰帝国的国教,至高神教的教徽,他激动的嘴唇发抖,声音也断断续续的:“至高神的仆人啊,您为何要来拯救我一个异教徒呢?” “我遵从神明的旨意,在命运的指引下与你相见,亲爱的多莱文啊,不要惧怕我神的光辉,至高神将会带领你从异神的愚昧中走出,步向世间的真理。” “您为何会知晓我一个农夫的名字,哦,我并不是在质疑您,尊敬的神使,我只是在为自己的卑贱向至高神忏悔,盲信异神的我,竟然会得到命运的青睐,在通向真理的路口遇见神使大人。”多莱文在站起后又一次的跪倒,他把脸深深的低了下去,不让白袍人见着自己眼瞳中再次席卷而来的复仇的火焰。 “皆是神明之意,你的名字,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由教皇交予我了。”白袍人不厌其烦的第二次把多莱文扶起,对于他的躲躲闪闪毫不在意,“自今日起,你就是我至高神教的一名见习神官,在成为真正的神官前,你只需跟着我便好。” “那么与斯里兰卡的战争……”听完白袍人的话,多莱文急忙问到这个最让自己在意的问题,他有种直觉,一定会在战场上重新见到灰袍的,即便只有一点可能,他也一定要去看看。 “自然是跟着我一起。”白袍人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让后者浑身一冷,再次低下头后,才继续说道,“从今以后,你的旧姓也不要再用了,以后就叫多莱文·英普瑞斯,明白了吗?” “是。”第三次的跪倒,并不是为了至高神,而是那惨死于火中的妻儿,多莱文·英普瑞斯,他的头磕在坚硬的石砖上,额角流下的血在他走后,被雨水一冲,汇入了大地之中,与死去的亡灵相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