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姐妹重聚

    紫鹃去了一趟金钏儿家，第二日一早回来，向黛玉说起昨晚的事。昨晚紫鹃去时，果然见她父母正对着金钏儿絮絮叨叨埋怨个不休，紫鹃依黛玉之意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说是贾母给的。金钏儿的月钱是一两，一百两将近是十年的月钱，她父母哪里还会说什么，眉开眼笑地捧着银票去了外屋。紫鹃坐到正埋头痛哭的金钏儿身边，劝了许多话，又告诉她过几日事情会有转机，让她等着别急，也切莫想不开。金钏儿得知是黛玉担心自己而让紫鹃过来劝慰，更是泪如泉涌，只不过不是伤心，而是感动。

    而贾府这边，黛玉找来凤姐，向其说明自己欲助金钏儿一事，凤姐虽疑惑黛玉对一个丫头如此关心，但也敬佩黛玉的为人，故不作多想，和黛玉商量着一起说服贾母，免去金钏儿家生子的身份。黛玉与凤姐相携去了贾母处，二人舌粲莲花，言类悬河，最终让贾母同意将金钏儿的卖身契销了，从此便是自由身。此事说来简单，实则不然。金钏儿父母是贾府的奴才，金钏儿亦一出生便属于贾府，此为家生子。家生子若因故被撵了出去，依然是贾府之奴才，不得受雇于其他府宅，就算能够，亦无人肯雇，因被撵之人，都是犯了大忌的。如此一来，被撵的人，一则无颜面，二则无收入，处境悲凉。“我还见人不见人呢！”这是原著中金钏儿的最后一句话。被撵出后她决然选择不再见人，于是投井自尽。“质本洁来还洁去”，在曹公笔下，有资格享有这句评语的女孩子其实并不多，金钏儿可算一个。

    如此事情告一段落，黛玉叫来雪雁，让她带去一封信给杨柳，信上的意思是让杨柳和林忠去金钏儿家将金钏儿买了去，安置好她。雪雁领命出去，紫鹃问道：“姑娘，你是不是怕金钏儿在家撑不了几日？二太太真不想要她了？好歹跟了太太那么多年……”

    黛玉说道：“二太太既赶了她出去，怎会再要回来？在她眼里，横竖不过一个丫头罢了，谁又不如她好不成？走了还有好的，有什么要紧？你也知那金钏儿的爹妈是什么人，金钏儿在家定是难熬，我看你与她处的好，也相信她的品格儿，便是帮人帮到底吧，杨柳还多了一个帮手，何乐不为？”

    紫鹃看着黛玉，叹道：“其实姑娘哪是为了自己，只是看不得金钏儿可怜，为她寻得一个好去处罢了。我时常想着，姑娘是不是神仙下凡，来救苦救难普度众生来了呢。”

    黛玉轻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子，笑道：“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那是观音菩萨，你这丫头，可不要乱说。”紫鹃呵呵一笑，吐了吐舌头。

    过了两日，雪雁带了杨柳的口信，说是已经给了金钏儿的父母五十两将金钏儿买了去，如今金钏儿在绣庄帮忙，很是勤快。雪雁告诉黛玉，金钏儿气色很好，和杨柳在一起姐妹似的。黛玉便安心了，想到自己自从穿越到这里，就像个消防员般到处救人，也不知能救得了多少，唯有尽自己所能罢了。

    这日正是端阳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午间，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赏午。只是众位各怀心事。宝玉还不知金钏儿被黛玉所助一事，因金钏儿之事，心里不大痛快，故而不说话，只淡淡地坐着；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彩，也知是因金钏儿之事，便也不理他，然而看黛玉的眼神却颇有深意；黛玉本就觉得无趣，也无意理会王夫人之犀利目光，形容也就懒懒的；凤姐知道王夫人不自在，自己如何好说笑，也就淡淡的；宝钗本就是淑女得紧，“三春”姐妹见众人无意思，也都无意思了。因此，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

    人生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散时冷清。如同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徒增惆怅。只此事也没有必然，比如今日的聚会，聚时还不如散了好。

    黛玉回了潇湘馆，坐了一会，觉得无趣，便就近走到怡红院。在院子里便听见里头哭闹，碧痕、秋纹、麝月等众丫鬟都鸦雀无闻地站在外头听消息。黛玉进了门，正见宝玉坐在椅子上向袭人道：“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说着滴下泪来。袭人见宝玉流下泪来，自己也就哭了，晴雯更是在一旁哭个不住。黛玉笑道：“这是怎么了，大节下的，好好的哭起来？再哭下去这怡红院便要发大水了。”宝玉和袭人听了都觉得好笑，只晴雯还在那伤心。黛玉便把晴雯带走，到潇湘馆问了方知不过是拌了几句嘴，本来没事，只因那袭人竟将自己与宝玉相提并论，说起“我们”，激起晴雯的火头，讥讽了几句，方有了方才一幕。黛玉也知这晴雯对宝玉并无想法儿，只是心直口快，又见不得袭人的为人处世，故而怡红院里老是火yao味儿浓。

    次日午间黛玉众姊妹及凤姐、王夫人等正在贾母房内坐着，就有人回：“史大姑娘来了。”一时果见湘云带着翠缕并几个媳妇走进院来。黛玉姐妹忙跑到阶下接她，经月不见，一旦相逢，更是亲密无间。一时进入房中，请安问好，都见过了。贾母说道：“天热，把外头的衣服脱脱罢。”湘云便起身宽衣。王夫人笑道：“穿上这样多做什么？”湘云也笑道：“都是二婶婶叫穿的，谁愿意穿这些。”

    众人又笑谈湘云小时候的趣事，都说淘气。宝钗笑问那周奶妈道：“周妈，你们姑娘还是那么淘气不淘气了？”周奶娘也是笑。迎春笑道：“淘气也罢了，我就嫌她爱说话，一整天咭咭呱呱没个停，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些话。”王夫人道：“只怕如今好了。前日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众人又说笑一阵，湘云听到说及婆家，脸便红了。

    贾母向湘云道：“吃了茶歇一歇，同你姐妹们到园子里逛逛去。”湘云答应了，便起身随黛玉姐妹去了园子里。路上宝钗说道：“今儿可巧了，我哥哥从外面带来回疆的瓜果，叫哈密瓜的，很是新鲜，大家便随我去尝些儿罢。”众人也就随着她去了蘅芜苑。

    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脉，皆穿墙而过。步入门时，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且一株花木也无，只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飘，或如金绳盘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气馥，非花香可比。那香的是杜若蘅芜，红的是紫芸，绿的是青芷，又有茝兰、清葛、玉蕗藤等。两边俱是超手游廊，顺着游廊步入，只见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门上正中悬着一个匾额，题着“蘅芷清芬”四字。这四字，恰似宝钗此人恪守人情礼教，处处体现一种自我的脩为。众人随之进去，一眼看去，雪洞似的卧室，寒气袭人，一色玩器全无，配上青色的帐幔，如同她的淡漠，她的冷意。

    一时莺儿用白玉盘子端了切好的哈密瓜来，黛玉因在前世常见，不觉什么，余者众人皆是目露新奇之色，只是各有所思，并无几人伸手去拿。湘云如今不愿和宝钗亲近，“三春”姐妹本也不喜宝钗，唯有宝玉见这瓜色泽金黄，香气诱人，已是按捺不住。宝钗笑道：“这哈密瓜，有‘瓜中之王’的美称呢，大家且吃吃看。”宝玉忙招呼众人各拿一块吃了，倒是瓜甜如蜜，满口留香，于是都客气称赞了一回，便又散了。

    湘云随黛玉到了潇湘馆，余者各自回了住处。湘云爱极了那架秋千，立马去了后院玩耍。黛玉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日在道观得的金麒麟，放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决定将它送给湘云。本来总对那“金玉良缘”心有芥蒂，那日看到那金麒麟，脑子里也闪过一念。拿回来后想了想，又自嘲许久。有金如何？无金又如何？终究是庸人自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