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一 彷徨的约定
楚玉见泠然身披红绡的长袍,且被他极自然地护在身边,两人一个蛾眉含愁,一个风华绝代,却也是一般地飘逸出尘,在一起生活了两年,连气质都显得有几分相近。 他心头气苦,被清衡子一拉,干脆扭头飞身下了岐黄宫的殿顶。 渡梦仙子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何况红绡说了句,“是徒儿带他们回来的。”她也莫可如何,便下去唤了刚才在外头放烟火的几个仆从准备一些吃喝的东西。 泠然在谷中等了红绡七日,本来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问他,可骤然见到楚玉,方寸大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只为着已经下了承诺,并未显得那么激动,默默随在红绡身边。 红绡公子低头轻轻将她拥进怀里,但觉她全身冰凉,定是不知在风中吹了多久,他心细如发,怎能不明白她此时的彷徨。 他一阵心痛,忽然觉得只要她能快乐就好。 泠然尚在怔忪间,已听到他在耳边说:“去吧!去陪陪他,楚玉……对你是真心的。” 她惊异地抬起头。 红绡却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他本就形容绝美,修得刑天之逆后,每一举手、一抬眉都是艳绝人寰,此时虽是强笑,却似黑夜里蓦地透进了无限的曙光,炫目已极。 这七日以来在心中盘桓了千百度的话终于回到泠然的脑中。 眼前这个男子,若说真心,何尝不值得心疼?何尝不是真心? 她早就知道有三个人的感情会太拥挤,现在已伤了楚玉,决定从此以后面对师兄不能再摇摆不定。怎能做出优柔寡断的样子,再伤他一次? 要是非得有一个人受伤。她真心希望受伤的是自己。 于是,她摇摇头,压下了心头对楚玉的担心,做一副巧笑倩兮的样子:“我说过你拿鞭子赶我也不走了,莫非……师兄要赶我?” “我怎么舍得?”红绡眼中似秋风掠过的湖面,悠远而明澈,吐出长久以来最为暧昧的一句话,将她紧紧拥在胸前。 泠然感受到他无边的深情,鼻酸眼也酸。双手环住他的腰,闷闷地道:“以后你再也不可以不告而别,不可以离开我,不可以比我先死……” 一连三个不可以。把红绡刚想硬起来的心肠生生绞碎。失语半晌。 他怎么舍得离开她?而且,照她的迷糊性子,他还当真不放心再比她先死。 唉!不知何时完全失陷了心。他简直可以彻底将自我忽略,任何自尊、吃酸捻醋,在她面前都化作了风中一叹。 久久没有听到红绡给出承诺,泠然不由心慌了,从他怀里钻出来,气呼呼地问道:“师兄。你答不答应?” 红绡深深注视着她,点了点头。 泠然一颗悬了多日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赶紧竖起一个小拇指,“拉钩!” 红绡将自己修长的指头与她的缠绕到一起,心中像触了电,忽然觉得如此与她约定之后,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泠然还盖了个印,瞧见他的无名指上的戒指还闪着幽光,朝他摊开手。 红绡一怔。 “戒指!” 那枚戒指他就放在心口,泠然能记得向他要,红绡的心情暖得难以形容,然而想到此时濒临狂暴的楚玉,他扯了一个小谎,“放在房中了,我们先去看看他们说什么,等回房再取出来给你。” 为了她心里好受,他是绝对不会在她面前和楚玉起争斗的。 听说要去见楚玉,泠然却瑟缩了,眼中甚至带着求告,道:“师兄,我们就不去了好不好?” “你是不想见他还是怕见到他呢?”红绡轻抚她的秀发,打算帮她理清思路,“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他为你做了许多事,你会不会就爱上他?” 泠然拿一个陌生人想象了一番,遂摇头。 红绡淡淡一哂,道:“那你会不会因为离别就不爱原本爱着的人?” 泠然的嘴唇开始不自觉地轻轻哆嗦,却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红绡长而瞧的睫毛抖了抖,一言不发拉起她的手,一跃下了地。 甫一落地,泠然连忙往后缩手,试图抽出来,带着哭腔道:“我就是那种分别久了就会变心的人!” 红绡正想戳破她是违心之言,黑暗中忽然响起楚玉黯然**的声音:“是么?原来你爱上了身边的人……” 泠然身躯一震,却无法说不。 是的,她发觉自己不能离开红绡,却也没有失去对楚玉爱的感觉,这是怎样纠结的心情?她难以形容,只有咬紧牙关,不置一词。 “王爷多虑了。师妹并不是那样的意思。”红绡十分意外地插进来一句话,携了泠然走进灯影里。 “她的意思,什么时候需要你来转述与我了?”楚玉带着无边的萧索和一身的煞气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此时在灯火下看清他的仪容,泠然再也忍不住,怆然泪下。 他墨黑的长发四散飘拂于夜风中,身上秾纤合度的黑色裘衣沾了许多泥土的痕迹,无时无刻不光洁如玉的面上浮现了许多胡渣子,虽然看上去很适合他此时暗黑的气质,有一种异常诱人的性感,但这并不是他平日的风格。 她清楚地记得他的洁癖,记得他的坏脾气,更记得他对她的包容和宠溺。 “哭什么?”楚玉本想责备,但口气分明已因着她的哭软了下来,一场男人的间的战斗在心爱的女子面前消弭于无形。 “她爱的是你,不要逼她。”红绡丢下一句话,执起泠然的手仰首走进了明亮的厅堂。 泠然一怔之后,暗中不禁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好像她不能表达的意思却有人代她准确地表达了出来。可是莫名其妙地又隐隐觉得不安,似乎又并不是完全像他说得那么简单…… 楚玉不意红绡能说出这样的话,妖异的眉斜斜扬起,又缓缓落回了原处,默不作声随了进去。 清衡子和渡梦仙子三人正挤在门内探听他们的动静,根本不像江湖中传言中的什么神秘教派的首脑,此时,他们只是关心下一代的几个老人而已。 看到他们进来,三个老的不约而同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渡梦仙子举杯喝了口果汁,心中暗骂霖儿就是蠢,好不容易泠然回心转意要留在他身边了,他竟还把她往外推……难道怕了楚玉不成?
她的目光钩子般地从眼角斜着楚玉,恨不得把他给埋了。 可是瞪着瞪着,她就觉得楚玉确实生得好,而且很有一股自己的徒弟身上没有的那种英武桀骜,傲视群雄之气,心头的恨意不知不觉之间就淡了、浅了。 危桓子用了两个果子充饥,他素日饮食就很寡淡,已不觉得饿,对于男女情爱的事,他自问是个门外汉,也不想插手,便闭目在椅子上打起坐来。 清衡子见泠然由红绡携着手进来,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可他好歹听到了红绡刚才说的话,而且他还有一肚子的话从京都带到了这里,再憋下去他先要憋出病来了,不等他们三人坐下,他先挥手一拍桌子,嚷道:“你们几个娃儿的事情是否可以先放一放?这趟赴京,我解开了天大的秘密,你们就不想听一听么?” 红绡欠一欠身,姿态优雅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清衡子不免也被吸引了目光,觉得玉娃身上就找不出他这种折人的温俊儒雅,人长得温润如玉不说,有几个人女人经得起温柔?他难免要为徒弟暗暗着急了。 楚玉远远坐到了灯火不能照到的地方,侧身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颓废中透出一种异常的诱惑力,泠然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老往他的方向瞟。 “说吧。”楚玉口气寡淡,听不出他此时是什么情绪,“不是说有关我的身世么?” 危桓子不无担心地插了一句:“师弟,此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谁都知道楚玉是楚留香的独子,甚至也有非常多的人知道她的母亲是号称天盛可汗也先的女儿,他的身世似乎一直以来并没有什么疑问。危桓子以为师弟又在玩闹,暗暗怪他有些没眼力劲——徒弟都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了,他还有心思胡搅蛮缠。 清衡子不满地斜了师兄一眼,赶紧将自己的位置往楚玉坐的地方移了移,道:“其实师父最近总想起你娘临终前几日,曾跟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多年以来我一直不明白她的意思,还以为当时她是心情不好,恍惚之语。可是反复推敲,又不寻常。去了京里一趟,却是豁然开朗……这件事,确实关乎你的身世。” 他难得这般认真,吸引得大家都竖起耳朵认真去听。 清衡子从身上取下那些木条,啪啦啪啦将它们都堆到桌子上。 之前楚玉和红绡都已知道这些木板是从兰泽山房二楼所铺的木地板上取下来!上头的文字,是楚玉之母绰罗斯兰泽所写的突厥文。此时见渡梦仙子不解,清衡子便又解释了一番。 按照常理,楚玉见到亡母神秘留下的文字,一定会好奇关切,仔细去看到底写些什么,可是他却连头也没转一下,反而以手支额,一幅疲惫不堪的模样。 泠然明明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往他那边看,可是他落寞的剪影就像有莫大的吸引力,她的眼睛看着正前方,他的形容却还是清楚落在她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