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节
马车驶得稳当，随行的只有两三个侍卫，从他们时时刻刻严阵以待的表情上，我隐约能窥探出，这些怕都是劭王手下的精兵了。送我出城后，王爷没再留任何话，只留了一方背影予我，连依依不舍都不曾现。 该说的，该安排的，他都早做了。真到离别的一刻，反倒谁都不想拖泥带水。 呆望着离得越来越远的蓟都城，拔长了脖子眺望，也只能勉强瞧见连绵的垛墙。来来回回多少次，心境，变得飞快。 放下车帘，我挨上车壁，索性闭眼小寐了起来。 直到听见匆忙的马蹄窜耳而来，马车像是受了惊，嘶鸣了声，便停了下来。我警觉的睁开眼，蹙眉，探头看去。才看见一旁枣红色的峻马上，班泉甲胄缀身，睨了我眼就自顾自的冲身旁侍卫交待开了。 没隔须臾，他便钻入马车，突笑了下：“柳姑娘，我送你。” “不是替王爷办事去了吗？”失踪了好些天忽然出现的人，多少让我有些惊讶。 “办完了。”说着，他用力扯下腰间的水囊，拼命灌了一大口，模样看起来疲惫极了。待到似是舒畅了些，又笑了：“我为王爷打了个漂亮的胜仗。” “哦？那恭喜了。”还真是难得见班泉这般开心，连向来冷穆的眸，一眨一挑间都是笑意，“那还送我做什么，王爷要是瞧不见你回去，该担心了。” 望了眼窗外撩人的春景，绝堤烟柳，他答的爽快：“不碍事，我捎了人回去。” 言不上为何，只觉今儿的班泉有些任性。好似千里迢迢，只为赶来告诉我他打了胜仗般。迟疑了半晌，看他突然意兴阑珊了起来，我也识相的闭上嘴，随着他一起赏景。 “柳姑娘。”片刻后，他终是忍不住了，唤道：“为什么要急着离开？” “王爷让我离开。” 实则，我只是想不到妥善的理由，继续待下去罢了。 “末将认识的柳姑娘，不是他人想留就留，想遣就遣的。”没轻易罢休，他咄咄逼人，非要揪出个让大家心安理得的原因来。 我想了会，也不住的问着自己，为什么非要走？想来，我若坚决想留，王爷自也乐得，当真只为了想酒庄了吗？顷刻后，可算有了答案，我抚着眉，轻笑：“我不想再为任何人哭。” “当真在乎柳姑娘的人不会让你哭，大公子会，王爷不会。” “他不是不会，而是不想，只是有些事不是不想就不会发生的。”我还是笑，眼神眷恋着外头，是那场莫明其妙的胜仗让他乐得忘了形了吗？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问个是非黑白出来。 “那末将可否为王爷向姑娘讨一句话？离开蓟都了，你心里头念得究竟是王爷，还是大公子？” 他紧凝住我，连眼都坚持着不眨一下，澄清的瞳闪着慑人的光芒，有些微反常，让我轻震。 忽然的，我有些怀疑，他当真是在为王爷要个答案吗？呵，有些事这辈子也就永远只能如人饮水了。 “班泉，你真的懂爱吗？”我凝眸，他几乎没有犹豫的点头，清澈如赤子：“有个人是我曾想不顾一切让他臣服于自己的，贪心的想看他如同爱那人般，也爱我爱得粉身碎骨。那时，我想这就是爱，至今我依旧不否认那种滋味兴许真的是爱，只是深浅差异罢了。而后，历经颠簸来来去去，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是会让我不计代价，忘了身份，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他的。” 他没急着出声，皱眉深思着我的话，像是很费解。真是个木头，我无奈轻摇了下头，半晌见我无意多说了。他就暗自思忖起来，忽地，正襟嚷道：“我明白了。” 看他恍然大悟的摸样，我迷离了眼神，怔怔的。他明白了，我却混乱了……原来太多事，不是胡乱找个人说开了就不会再烦了。 ¤¸；¸；.•；´；¯；`•；.¸；•；.¸；¸；.•；´；¯；`•；.¸；•；>>笙乐•；嫣宁<<•；.¸；¸；.•；´；¯；`•；.¸；¸；•；.¸；¸；.•；´；¯；`•；.¸；¸；.¤ 颠簸了几日，王爷一早就给酒庄捎了信。到山脚下的时候，大师兄已领着一干人，必恭必敬的立那儿翘首以待了。 “班副将好。” 见搀我下车的人是班泉，大伙明显的怔愣，想来定是以为王爷会亲自送我回来。倒是大师兄反映极快，赶紧着上前作揖行礼。 班泉转身，牵出客气的笑容，“尚鄂兄来了便好，那末将也不送柳姑娘上山了，这就告辞了。若是有事，捎信给蓟都邵王府上就好。” “路上珍重。”我浅笑，仰头，目光早就被满山遍野的桃花吸了去，只顾得上客套了句。 班泉见状，也不再多话，挥了挥手，领着侍卫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我听着车辙渐远的声音，仿佛带离了诸多硝烟般，顷刻静了，如水无澜。步子便不受控制的往前跨去，今年的桃花开得有些晚了，都三月了，还是含苞欲绽的样。反倒添了些欲拒还迎的姿色，看着，我忍不住伸手轻触上及腰的桃树枝。到了盛秋，就有颗颗硕果了，从前总喜欢领着小学徒们来采。 几番被桃林主追得满山跑，辛苦摘了桃子，等到回到酒庄也已所剩无几了。 那时，最敢理直气壮凶我的，就是旭烬了。 “先带你去看看重建的酒庄，你也好好休息下，奔波了好些天了，顺便引你见个人。至于……旭烬那，等到养足了精神再去吧。” “见谁？”闻及大师兄的声音，我好奇的回头，这才隔了多久没见，他这爽朗的性子怎也变得那么扭捏了。 “是……总之一会见了就知道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好。” 我险些惊得跌倒，大师兄居然脸红了，手足无措的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这要引见给我的人，该不会是未来大嫂吧。只是胡乱猜测，我就高兴开了，若真是，看来酒庄将要办的喜事还不止一桩呢。 “那还不快走，我想念秦jiejie的手艺了。” 不好直接说，怕他这大男人又尴尬了。我只好随意掰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拉起他，像小时候一样，肆无忌惮的在山路上奔跑。听微弱风声划耳而过，隐约已闻到了熟悉的酒香，弥漫在山麓。 刚跨入山门，我便瞧见一堆人蜂拥而上，黑压压的，就这么扑了过来，压根连让我喘息下都容不得。 “默静姐，你可回来了。” “就是就是，都把我们念死了，大师兄把我们当铁人般的使，都没人为我们说话了。” …… 全是些比我小上几岁的学徒，大多无父无母，很小就被晨姨收养了。多半是陪我一起胡闹大的，都跟我亲近。见他们个个笑靥如花，我也雀跃了起来。 “你们呀，是嫌没人陪你们闹了吧。默静姐现在可是比大师兄还会折磨人，全都给我酿酒去，要叙旧等晚膳时没活干了再来。” 虽说也真是挺想念这群小鬼的，可我更多的心思，全在那个让大师兄脸红的人上，迫不及待想见呢。 只可惜了，我的话显然在他们中一点威信都没有。那一张张脸仍旧微仰头看着我，耍赖的笑，有些个子都快高过我了，还跟孩子似的长不大。让我看着看着就错了神，是啊，在这嗅不到人间烟火的地方怎么长大，从前的柳默静不也少不更事，傻傻的以为什么事都难不倒…… 直到大师兄哼了声，装摸作样的瞪大眼，大伙才一哄而散。 “去内堂吧，二弟他们都在那等着了。”待曲径上只剩下我们俩人时，他才憨笑着抚上我的发，搂起我往内堂走。 一路上，我颇不安分的打量起四周。说是重建，格局布置大多还是和以前一样，若不是知道出了事，还真是能把我瞒下。就连……以前晨姨住的主屋也还在，惟独的改变，只是酒曲大了，嵌地嵌得更深了。 “大师兄劳心了。”望了会，一声感叹由我唇中溢出。 他苦笑，倒没见半点疲累：“什么话，该是我做的，何况还多亏了大公子捎了不少银两来。不然这偌大的工程，当真能把酒庄抽空了。” “是吗？”我若无其事的低哝，心里头是惊讶的，没想少清会暗地里按排一切。不过，倒也像他的性子，只会做，不会说来着。 “我收下了，也没差人谢他，别怪大师兄不懂礼数。只觉这是应该的，这些银两比起他给你屈辱，算得上什么。” “无碍。”大师兄了然我的性子，不爱受别人的恩惠。 然如他所说，夏侯少清若愿给，我做什么不要。倔强也无非是连累了整个酒庄，倒也不是因为他曾给我的伤，那些……千金都弥补不上。 “回来了，回来了……”我听见四师兄的声音张扬开，他的嗓音特别好认，粗哑厚重，就连开心的时候也是凝重的。 紧随着，我瞧见秦jiejie也奔了出来，灿笑的拉过我，往里头走。气氛正好，我不经意的撇向大师兄，反而见他踌躇在门边，进退不是。我正迷惑，里头晃出一抹艳赤的身影，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娇滴滴的唤：“jiejie。” 刹那，我忘了呼吸，甚至连惊讶都忘了。连忙抬头，傻乎乎的看向眼前那笑得促狭的人儿，“漓郡主！” 她则太过镇定，还是明眸皓齿，洁笑如莲，只道：“jiejie别这么唤我，像秦jiejie一样，叫是漓儿吧。宪王府查封了，我已不是郡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