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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件事

    长袖在一旁的山石上扫了扫,其实也没人在意干净不干净,这更是一个邀请。

    “坐啊。”薛青道。

    乐亭在她旁边坐下,打量她一眼:“果然出门不如在家,又瘦又黑了。”

    薛青笑:“哪有那么夸张。”

    乐亭看她身边并无书卷随口问:“读的什么书?”

    薛青哦了声:“青霞先生给了我几篇文章让我读,回来要考。”又问乐亭,“最近可好?”岔开了话题。

    二人各自闲谈过往。

    “知知堂的书莲塘少爷都给我了,正是我需要的,只是我读的慢。”

    “慢慢读啊,读那么快干嘛。”

    “我又不考科举是吧。”

    “人生又不只是科举,读书也是一种享受啊,享受吧。”

    乐亭扭头看着她,审视含笑:“看来有抱怨?”

    薛青叹口气,看着前方晨光跳跃的山林,以及其间越来越多的少年,道:“我要说我的生活也不如意,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少年家贫,但有富家亲可投,出身寒薄被人嘲讽瞧不起,但又勤奋好学学有所成,在长安城上演了一处莫欺少年穷的传奇,传奇现在有名有地位有亲朋有好友,更有无数人家意图嫁女联姻....前途无可限量。

    不如意么....

    乐亭点头道:“有一点,但人总不会万事如意.....其实你不开心很久了吧?就是突然的,县试之后。”

    县试之后,突然,嗯,是啊,志满意得突然发现了竟然要背负家仇国恨,的确是不开心。

    薛青将手抱住膝头,道:“就是感觉被老天爷戏弄心里不爽,想当个混吃等死碌碌无为肆意妄为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人怎么就不行呢?”

    乐亭道:“是啊,对你来说,的确太难了。”

    薛青转头看他,眨眨眼。

    晨光中少年瘦小满是愤懑的脸上又因此别样的生动,乐亭一笑:“因为你是薛青啊。”

    你不是那种人啊。

    薛青耸肩:“说来说去,今时今日的这一切还是我自己的缘故,我自己选的。”说罢喊了一嗓子,“既然是我选的,那就去享受吧!”

    陡然拔高的声音在山林间传开,让行走其间的少年们吓了一跳,但少年就是少年,没有质问没有斥责也没有惊吓四散,声调不同的怪叫在山林间随之而起此起彼伏。

    薛青也笑了,抱膝一跳,落地站直。

    “你快去读书吧,只有这不到半日的时间。”她道。

    乐亭没有起身:“你呢?”

    薛青道:“我啊趁着先生还没回来,醉生梦死去。”嘻嘻一笑,转身向崖边大步迈去,一步跨下山崖。

    乐亭从山石上站起来,冷汗淋淋,然后看到旁边大树上有绳子抖了抖,蜿蜒向山崖下.....他疾步到崖边向下看去,见那少年手中抓着绳索踩在山崖上,正抬起头对他一笑,挥了挥手。

    这少年真是.....乐亭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从山崖下爬上来的....那时候以为是逃课,现在看来并不是,真是个胆大又古怪的人,所以,才会有今时今日,薛青啊。

    每个人都不容易,先人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学问如此,人生也如此。

    乐亭站在崖边,举起手挥了挥,看着那少年沉入山雾中消失不见。

    ......

    ......

    社学的一天如常开始,又如常平静的结束。

    如常又不如常。

    夜色nongnong,推开门的四褐先生看着草席上躺着的正将咸豆子一颗一颗抛起然后落入嘴里的少年。

    “晚上不读书,白日也没去社学,连知知堂的聚会都没有进行...”他耸耸鼻子,嗅着草堂内的香气,“还竟然喝酒了!”

    十分的恼怒,在屋子里乱翻,果然找到了一个酒瓶子,却是空的。

    “你是不是不打算过了!”

    四褐先生愤怒的将酒瓶子拍在地上....硬碰硬,酒瓶子完好无损。

    “骄奢yin....”

    他的话没说完,躺着薛青伸手哦了声,道:“先生,你去叫几个姑娘小伙子来...”

    四褐先生如同酒瓶子一般砸在她身旁,道:“差不多行了,看你刚回来累的很,又一身伤,又空手而归,火气大又可怜,让你出气胡闹一次就行了,还真一天到晚的惦记小伙子。”瞪眼看着她,“那么多小伙子看了一早上还没看够?”

    薛青不急不也恼道:“先生,我是说让他们来给唱歌跳个舞,不是你想的那样污。”

    污是啥?四褐先生愣了下,又呸了声:“我想什么了?”伸手狠狠戳薛青的头。

    薛青歪头....避不开,任他戳了两下,道:“不过说起来,我还真见过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

    四褐先生手停下,眼亮亮道:“哪哪哪?”话出口薛青余下的话也传来。

    “...小伙子...”

    四褐先生甩袖呸了声,谁要看小伙子。

    薛青坐起来挑眉道:“你没看到吗?那个跟我比的,跟西凉人在一起的,秦梅。”

    四褐先生道:“没看到。”

    薛青摇头带着同情:“可怜,为了不让自己频临危险的徒弟发现,东躲西藏不敢见人。”

    四褐先生道:“不要阴阳怪气,就因为先生没替学生打架就被学生编排死的,古往今来也只有你一个了......又不是我让你打架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薛青噗通又躺回去,捏着一颗咸豆扔进嘴里,道:“我最近活的太辛苦了,太有意义了,我要享受人生做没有意义的事。”

    四褐先生撇嘴伸手抓了一把咸豆塞进嘴里,含糊道,“那这可就不是我偷懒...”自己也躺了下来,“可恨,竟然自己把酒喝光了。”

    薛青将咸豆盘子往自己身边扯了扯:“吃慢点,享受人生呢,不要牛嚼牡丹。”

    四褐先生赌气又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嚼着,深秋的草堂风穿梭,屋中悬挂着野花野草在灯下随风摆动恍若珠帘.....

    一老一少躺在席子上翘着腿恍若酒后醉懒。

    “是再有个小姑娘娇滴滴的吹拉弹唱更好。”他咂咂嘴说道。

    薛青道:“你跑得快去城里请几个来...小伙子也来几个。”

    四褐先生骂了声滚。

    薛青便手敲着盘子:“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小meimei似线郎似针,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嗯哎呀哎呀呀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尖细的压低的声音依依呀呀,在暗夜的草堂里盘旋,花香酒香豆香混杂。

    四褐先生探手抓咸豆,啧啧:“真是骄奢yin逸yin词艳语啊。”顺手将盘子扯过来。

    薛青道:“先生来一个不骄奢yin逸的。”

    四褐先生哼了声,竟然真的张口:“三月里来是清明,咱们姐妹去踏青,顺便放风筝,哎哎呀,放风筝,风筝悬在半空中,天上刮来一阵风,忽然就断了绳,断了绳。”

    嗓音枯哑,与其说是唱不如说是喊,歌声中有姐妹二字,想来应该是女子唱的,但四褐这个男声唱出来倒也另有一番风味,似诙谐又带着几分苍凉。

    薛青伸手啪啪鼓掌:“好,再来一个。”

    四褐先生一颗咸豆打过来,道:“你打算醉生梦死到什么时候?”

    薛青懒懒道:“等该来的人来了。”青霞先生在京尚未归来,书不急着读,笃大人等人尚不知跑到何处,架也不急着打,真是难得悠闲自在的时候,“先生你不要扫兴。”

    四褐先生撇嘴道:“青霞先生最多九月初就回来了,至于那个笃什么的也快来了。”又幸灾乐祸,“都认为玉玺在你们手里,看你怎么醉生梦死。”

    薛青道:“先生,一看你就没文化,这很好办啊。”

    四褐先生坐起来,好奇问道:“怎么办?”

    薛青看着屋顶道:“先来个长征,摆脱敌人的追捕,然后再建个根据地,搞搞生产添添兵力,养精蓄锐,还要发动群众,掀起一场人民的战争,到那时候,区区一个秦潭公算什么。”

    四褐先生眨眨眼,道:“听起来有些....这个什么根据地,要多久?”

    薛青将手枕在脑后,道:“怎么也得七年八年吧,毕竟这是人民内部矛盾不比外族入侵,十年二十年的也可以理解....”

    十年二十年....就知道这小兔崽子又胡说八道呢,四褐先生呸道:“你怎么不说等秦潭公老死了再说?”

    薛青哈哈笑。

    四褐先生一脸嫌弃:“这才喝了多点酒啊....就这样了,还想醉生梦死一辈子,能醉到明天就不错了。”

    薛青笑着将盘子扯过来,手指再次敲着唱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依依呀呀尖声细气。

    四褐先生堵着耳朵也不管她只从盘子里捏豆子吃。

    “...这豆子是我的你不要都吃了...”

    “...你唱啊,先生该你唱了...”

    “...来一个来一个...跳个舞也行...”

    室内嘈杂高歌说笑渐浓又渐消散,只余下夜色沉沉,灯火昏昏,不知道过了多久草堂内又传来说话声。

    “...什么时候了?先生你怎么躺这里睡觉!”

    “...起来啊,读书啊,怎么当人先生的...”

    “...先生你又喝酒了?屋子里满是酒味....”

    “...拿束脩不干活可对不起学生啊...”

    草堂里吵闹骂骂咧咧嘀嘀咕咕然后灯火挑的更亮,有低低的诵读声四散,嘈杂散去夜深鸟倦风停,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方也渐渐安静,但对于京城来说,长安城还是小地方,夜生活的繁华也不是其能比的。

    京城,醉仙楼里恍若白昼,大厅内人泱泱或者来往走动或者坐席吃喝,娇媚的女子们充斥其中,或者歌舞或者说笑,喧闹如同街市,当然也有幽静的,两边高楼上,一间间包厢灯火明亮,门窗拉上其内歌舞丝弦声不闻,只有随着送酒菜的堂倌进出时才透出些许,飘渺恍若仙乐。

    这边富贵人所在的地方,伎人也自然是色艺最佳。

    一个娇小的身影在走廊中行走,在一片锦绣华丽中,穿着青色衣衫反而格外的显眼,这衣裙是从男子的衣袍改过的样式,女子可以穿,但又多了几分利索飒爽,她摇曳而行,手负背后握着一杆竹笛,悠闲而自在。

    见她走来,路过的堂倌忙让路态度恭敬又讨好,看着这小女子停在一间包厢外,轻轻的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拉开,其内传出笑声。

    “春晓小娘子来了。”

    春晓迈步而进,门在身后拉上隔绝了厅外的喧闹,厅内灯光柔亮,七八人散座,穿着看起来普通,但质地优良的衣袍,几案上酒菜整齐,寒暄结束,旁边琵琶妓已经端坐,正是歌妓上场的时候,跟在座的男人们熟络的说笑几句,春晓便在琵琶的伴奏下起舞吟唱。

    一曲舞罢,厅内笑声赞叹,他们言辞文雅得体,春晓斟酒一一道谢,然后便坐在主客身边陪酒,间或与座中的其他人说笑,席间的气氛变的热闹,但这并不是妓女们出风头的场合,伴着琵琶轻弹,春晓将说笑声放低,多斟酒递送果子菜肴,席间男人们恢复交谈。

    “...今日皇后和宝璋帝姬入了皇陵,这件事算是结束了。”

    “...说实话,我是没想到皇后和宝璋帝姬还有入皇陵的这一天...”

    “...今日宋大人哭的比皇帝陛下都痛...”

    “...别说宋大人,王相爷也是悲痛不已啊...”

    这就是京城,往来有鸿儒,谈笑无白丁,闲坐论朝政,指点有江山,看似不起眼的人开口说的就是朝堂大员的名字和朝廷要事。

    几人互相对视一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春晓轻轻的起身添酒。

    “尝尝我们这里的果子...新做的,特别好吃,我一个人能三盘..”她笑道。

    那男人笑着由她手中吃了。

    春晓与他调笑两句,道:“mama夸赞我笛子越来越好了。”拿出竹笛吹起来,与一旁的琵琶应和,厅内乐声动人又不扰人。

    几个男人继续对饮。

    “有人悲痛有人欢喜,这一次最开心的是陈相爷。”

    “是啊,黄沙道娘娘显灵,是陈相爷亲自迎驾呢。”

    “陈相爷久病不出,一出就不凡啊...明日早朝,王相爷要让让地方了。”

    “..这朝堂又要一番热闹了...”

    “..且不说别的,明年年初的会试肯定要大热闹。”

    “...原本这君子试王相爷是把持了,但现在陈相爷必然要分一杯羹...”

    “...除了陈相爷,青霞先生也不同了,今日才回朝,青霞先生就进了王相爷的家门,且是晚饭时节。”

    能被主家留饭那可是不一般的待遇呐。

    “...当初王相爷与青霞先生可是相看两厌..如今是怎么了?.”

    “..如今是那位君子试的榜首薛青,是青霞先生的弟子。”

    薛青!春晓身姿坐直,笛声未变,眸若星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