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见山
这一天啊,当初她去拜青霞先生为师,遇到四褐先生,顺着他的话二人打个约定。 “小兄弟,既然你是我的有缘人,我就应诺一件事,你入学不就是想要功名吗?我保你得到你第一个想要的功名,否则我还你十倍束脩银钱。” 而她那时开出的第一个想要的功名是状元。 薛青伸出手指算了算,多久了? 四褐先生已经先伸出三根手指:“三年了,整整三年了。” 薛青道:“才三年就考上状元了。”神情颇感慨。 是吧是吧,为什么能做到这样呢?谁的功劳呢? 薛青负手迈步越过四褐先生,道:“我真是个天才。” 呸,四褐先生恼怒跟上,道:“感点恩吧,没有我哪有你今日。” 薛青道:“感啊,我一直感恩呢,为了今日我受了多大得罪,我真是感激死我自己了。” 懒得理你,四褐先生翻个白眼,抢先在摇椅上坐下,拍着肚子,道:“不管怎么说,终于结束了,我以后自由了,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了。” 薛青对外扬声喊黄居,道:“去置办一桌席面,大家今晚吃点好的,都辛苦了。” 四褐先生连连点头道对对:“好好感谢先生,酒多来点,随便喝。” 薛青道:“先生记得把饭钱算一下,酒钱要加上,现在你不是我先生了,吃喝什么得自付了,还有这住...” 她的话没说完,摇椅嘎吱响,四褐先生跳起来,喊道:“有没有人性!有没有人性!” “亲兄弟明算账,这就是人性啊。”薛青坐下来,靠着椅子懒洋洋道。 四褐先生道:“同样先生,为什么区别对待?我累死累活的,现在用完就扔,那个青梅什么都没干,你反倒为了他累死累活的。” 青梅,薛青手拄着头,她的记性很好,当初第一次见四褐先生他就是这样调侃青霞先生,不由一笑纠正:“是青霞先生,先生你又记错了。” “他又不是我爹我记他干吗?”四褐先生没好气道。 “他也不是我爹。”薛青道,“但他因为我而死,欠债要还啊,要不然不吉利。” 四褐先生哼了声道:“你还的差不多了,别再摆出这一幅吓人的样子了。” 黄居在这时从窗边站起来看过来,薛青喊了声黄居,手拄着头晃了晃,抿嘴一笑,道:“我好不好看?样子吓人吗?” 黄居转头走开了。 四褐先生嘎嘎笑:“把人吓的都不敢说话了。” 薛青坐直身子耸肩道:“他本来就不说话。”站起来伸个懒腰,“算了,看在你老无所依的份上,你继续在这里白吃白喝白住吧。” 四褐先生松口气.....又忙呸了声,道:“谢谢啊。” “不客气。”薛青摆摆手,向外走去。 “你去哪?”四褐先生喊道。 薛青没有回头摆了摆双手,道:“当然是去吓人。” ..... ..... 门前巷子里的喧闹已经散去,围观的闲人离开去街上看更多的热闹,有些新科进士住在客栈里,客栈的老板以进士为荣,会搞出很热闹的庆祝场面,比如扎彩楼啊,放爆竹,更有免费请吃酒,相比起来状元这边有些低调了,不过想想状元在朝堂上的高调,现在的低调也可以理解。 到底是跟秦潭公对峙了。 闲人们散去,这边便只剩下街坊四邻,三三两两在巷子里说笑,孩童们则跑来跑去捡拾着散落的爆竹碎屑,有男人蹲在墙角看的津津有味,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 “大叔。” 清秀的声音也随之落下。 男人抬头看到少年的脸吓得啊的一声坐在地上,又慌忙扶住墙起身,拍打衣衫结结巴巴:“状元公啊,什么,什么事?” 薛青道:“我晚上去见见大家,你让他们安排一下。” 男人面色骇然,结结巴巴道:“状元公,那个啥?四邻街坊的还要见啊?这,这太客气了。” 薛青微微一笑:“做这个呢要机敏,机敏的不被发现,被发现了要机敏的做出决断。”对他一礼,“真是有劳大叔了。”说罢转身离开了,而巷子里的街坊此时也看到他们了。 “咿,是状元公?” “姜老四,状元公与你说什么?” 大家不由围过来,看着已经走开的少年背影。 “哎?状元公什么时候出来了?” 这些不重要,男人搓着手紧张的说道:“状元公说,让我们帮忙洒扫着巷子,这几日来道贺的亲朋好友多,他家里人少忙不过来,真是太客气了。” 街坊们都点头笑起来。 “是啊是啊,太客气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嘛。” “状元公哪里缺洒扫的人,这是把我们当自己人呢,不让外人来做。” 能被请帮忙有时候就是最大的看重,街坊们巷子里再次热闹起来。 暮色里的醉仙楼已经热闹喧天。 大厅里人潮涌涌,摆放的桌案前人满为患,知客举着酒菜穿梭其间,有些日子没来的客人走进来被吓了一跳。 “醉仙楼什么时候真成酒楼了?”他道,又看向高台上,高台上也没有了女妓们歌舞,而是被彩绢围拢,三三两两的男人们站在其上对着屏风摇头晃脑。 怎么回事啊。 “外地来的吧?”倚着廊柱端着酒杯醉眼朦胧的客人说道,“醉仙楼现在不仅红袖添香了,还能赏诗看文,风雅之极。”抬酒杯向高台,“那里有今科状元薛青的九篇神文。” “我们醉仙楼独有哦。”有经过的知客补充一句,满脸得意。 状元的文?来人愕然,再看厅内有几个老者站起来,神情肃穆向高台走去,待看清那几人中的一个,更加惊讶。 “那是儒师胡衍生!” 胡衍生为周易做注疏,如今虽然只是个秘书省校书郎的小京官,但名声很大,最讲究衣冠容止更从不踏足烟花场所,如今竟然.... 这是什么好文章啊,来人就要上前,却被那醉酒的客人揪住。 “排号啊。”他醉眼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小木牌,又指了指一旁,“那边交钱。” 来人愕然:“看文还要钱啊?” 醉客瞪眼:“说笑呢,青楼里看什么不花钱?” 来人松口气,道:“醉仙楼还是醉仙楼。” ..... ..... 相比于大厅的喧闹,往上的楼道里则安静许多,偶尔门开合才能传出丝竹声,大多数都是文雅轻柔的,直到有一间门拉开,妇人的娇笑很是大声。 “说什么呢,状元公来我醉仙楼看什么都不花钱。” 李会仙摇着扇子笑的乱颤,看着场中坐着的少年,以及少年身边斟酒的春晓,因为俯身散落一缕乌发,薛青伸手替她掖在耳后,露出晶莹小巧的耳朵,闪闪发亮,哪个少年不爱呐。 这个乡下丫头还真是有福气,以后可发财咯。 李会仙笑眯眯的道:“春晓啊,好好招待状元公,状元公今日大喜第一个来找你了。” 楚明辉正咬着酒杯,闻言道:“你要说的是不是大登科后小登科?” 少年们顿时怪叫起来,蒋兆子更是红了脸。 “不要胡说啦。”薛青笑道,对李会仙举了举酒杯,“既然李mama有心,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今晚就承蒙你招待,我就不花钱了,再来两壶酒吧。” 所以说少年人最好,一点都不酸腐,李会仙更是笑的开花:“青子少爷客气了,别说这次了,以后来也不用花钱。”扇子指了指外边,“青子少爷把文章送与我家,每日给我赚的钱堪比一个姑娘了。” 张双桐捶地大笑:“恭喜薛青,青楼里能挣钱了,身价不低。” 一时得意失言了,这比喻的不恰当,甚至是羞辱了,还好少年们口无遮拦心也无芥蒂,李会仙不再多说,圆了场面便退了出去,好酒好菜并合适的妓女来伺候。 “什么叫合适的妓女?”一旁的知客不解道,“mama有心交好这薛青,不是该送来最好的jiejie们吗?” 李会仙用扇子敲他的头,道:“你老了,不懂少年,对于少年人来说,喜欢的就是最好的,不要喧宾夺主,扫兴呐。” 知客笑着恭维:“要不mama您是掌柜的,经营的咱们醉仙楼京中第一。” 李会仙几分得意:“以前嘛也不敢说第一,但现在我倒是敢这么说。” 知客将手一扬,道:“小的们这就让状元公见识见识京城第一。”高喊着上酒菜,请莺莺燕燕姑娘们来。 暮色褪去夜色笼罩,醉仙楼里灯火明亮,喧哗热闹。 少年纵欢却不胜酒力,两坛酒未尽,屋中的少年们便醉眼朦胧,薛青摆手。 “我不行了,我要睡一会儿。”她道,向后倒去。
春晓伸手将少年揽在怀里扶住,道:“青子少爷别在这里睡啊。”搀扶起,“这边有软垫子呢。” 薛青跟着她摇晃转到屋角临窗的屏风后。 透过墙角暗灯二人身影投在屏风上,看那少女将少年扶着躺下,按了额头,按了肩头,少年抬手,少女嬉笑,转身熄灭了一旁的昏灯,屏风后夜色吞没了。 春晓笑嘻嘻的转过来,看着屋中与少年们玩牌的两个同龄妓女,道:“我们来唱吴歌吧。” 两个妓女笑着起身,三人手抚着瑶琴,摇曳踱步吟唱。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少年们抚掌跺脚笑闹应和,随着送酒菜的知客进出传到走廊,引得过往的人看过来,真是风流正少年啊。 笑声歌声中,屏风后黑暗里的薛青睁开眼,嘴里含着的化酒丸已尽,她起身轻轻一推,窗户无声打开,旋即人也无声的从狭窄的窗缝里滑了出去,贴着墙壁向上攀沿而上,将京城的夜色踩在脚下。 张莲塘斜倚在凭几上,微微转头看了眼屏风,屏风后昏暗里有人身形侧卧。 ...... ...... 青楼酒肆夜正欢,陈盛宅中也是难得宴欢。 厅堂并不大,人也并不算太多,多数都是陈盛的下属与学生,但对于冷清几年的陈宅来说已经是前所未有。 曲白面带酒意,起身举杯道:“自从君子试到金殿传胪结束,老师也算是心安落地了。” 陈盛笑着端起酒杯喝了口。 “相爷早就该回来了。”在座的其他人也激动的说道。 陈盛道:“是啊,以前想着退避,是为朝国之安,但现在看来退避并不能让朝局安稳啊。”说罢再次举杯,“过去的事就不说了,且看以后吧。” 众人举杯共饮,一个婢女在后道:“老爷,不要多喝酒。” 陈盛哈哈笑,对众人道:“但在家中还是要退避的。”说罢放下酒杯,“不喝了不喝了。” 众人哄笑,看着陈盛起身。 “我略醒醒酒,你们随意。”他道。 众人起身恭送,看着陈盛向后去了,在座的都是亲近熟悉的没什么拘束继续饮酒说笑,热闹喧哗。 陈盛迈进书房,眼中先前的醉意顿消,恢复了清明,书房里也几人团座,但并没有酒菜,也没有说笑,气氛如同他们的面色一样凝重焦虑。 “相爷,真是她让我们来的?”康岱等不及先开口问道。 陈盛嗯了声,道:“让那边守着的小严传话来的。” 康岱道:“她怎么知道小严?”神情惊讶,“我都不知道小严在那里。” 陈盛笑了笑,坐下来道:“她已经做了这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知道小严在那里也没什么奇怪的。” 对,现在最重要的也不是这个,小严是自己人,康岱道:“她要做什么啊?今日在金殿才闹了,多少人盯着她,她还出来还要见我们,被人发现怎么办?” 话音未落,门被人推开,老仆声音有些急促:“青子少爷来了....” 与之同时一个少年迈步进来,口中道:“不用担心,没有人发现我。” 一切太快,康岱的话顺口而出:“你怎么笃定没人....” 少年越过他走过,带起一阵夜风,康岱的话戛然而止。 薛青对陈盛点点头,道声相爷。 陈盛等人已经起身。 “坐。”陈盛道。 薛青点头坐下来,这才看康岱,灯下面容清秀,道:“不用担心,有人送我来的,沿途没有人看到。” 所谓的有人是五蠹军给她的护卫吧,上次杀死段山那种高手。 陈盛应声是,自己坐下来,室内的其他人也再次入座。 “殿下,今日您在殿上如此行事是为.....”石庆堂忍不住开口道。 薛青看向他,打断道:“知道大家着急不安,我所以现在就过来给大家说这件事的。” 哦,那还真是体贴,康岱想到,但旋即又一怔,不对啊,真要是知道大家着急不安,应该是做之前就说吧。 他不由看坐在陈盛旁边的少年,少年面容清秀神情平静,一如先前,但又似乎不一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