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中计
五日的辍朝之期已满，宫中虽然还在忙碌地准备着太皇太后头七、出殡、小祥等仪式，朝堂上却果然收到了南诏大规模叛乱的奏报，在文乘龙提心吊胆的等待中，皇太子终于正式登门。 文家的人听说被朝野惊为天人的皇太子降临，不管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都是又惊又喜，怎奈侯夫人这几日却益发地憔悴，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百药无灵，似乎有些不久于人世的模样，梓颜急得直哭。 文乘龙带了全家除了梓颜外的所有人出来相迎。 伽楠是下朝直接光临文侍郎府，今日他除了孝服，一袭洒绣龙纹的素色常服，腰系乌犀玉带，脚踏云龙素白丝履，墨发用珊瑚攒珠之冠清爽地挽了在头顶，其余长发柔顺地披垂在肩，施施然下得车来，正午的阳光下他犹如东君临凡，一身飘然欲仙的气质倒像要引得百花齐放，百鸟齐鸣，令观者无不心生喜悦，觉得世上再不会比这样更完美的人。他游目四顾，没有见到梓颜，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不忘过去搀扶了文乘龙起来，用亲切的语调说道：“早晚是一家人，文大人不要行如此大礼。” 老夫人听到这话眉开眼笑，觉得梓颜果然福气好，这皇太子当真有做亲的意思。 梓莲今日穿了通身的白色云裳，头发斜斜挽了个髻，发上只带了一朵白色丝绢制成的莲花，显得明媚动人，她不住向伽楠抛送少女倾慕的目光，怎奈都如石沉大海，对方毫无反应，反遭他身后的一个小太监瞪了一眼。 迎得乐伽楠入正门，入了大厅，文乘龙遣散内眷，将伽楠让至上座，又要大礼参拜。 伽楠扶住了他：“老大人快别如此，今日小王来此是有事要相求老大人。” 文乘龙身上暗暗冒汗，面上却故作不知，道：“殿下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微臣怎当得一个求字？” 伽楠却向他作了个揖，慌得文乘龙连忙还礼。 “今日在朝堂上，想必文大人也听见南诏叛乱之事，这叛首元婴，本已被小王捉拿押解回京听候父皇发落，至于他怎么逃出上京又流窜到南诏作乱，孤自会查明。小王的大军已到上京城外，父皇命我代天亲征，孤也自当领命，只是有一事为难……” 文乘龙恭谨地低头道：“但请殿下明示。” 伽楠也不再掩饰，开门见山敞开来说：“小王与文大人的千金文梓颜两情相悦，已向父皇禀明太子妃非她不娶。” “皇上怎么说？”文乘龙很是惊讶。 伽楠见他是这个反应，猜想梓颜已经向父母禀告过，心中暗暗喜欢，俊面上忍不住露出笑意：“父皇说，只要我在百日之内平得南诏叛乱，我求娶任何一家的女子都不阻拦。” 文乘龙心中感叹太子虽然有经天纬地之才，但是毕竟人生阅历还浅，皇帝此话，分明就是没有正面答应他的缓兵之计，此去南诏，路途遥远，大军来回就要两个多月，怎奈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儿女，却没有考虑到人性的复杂。他面上没有露出任何端倪，只是摆出一副严肃之色，拱手道：“若是皇上的圣旨，臣下没有不遵从的道理，殿下就不用再向微臣提什么了……” “不然。”伽楠打断他，对着长辈，他还是有些面热的，想了一想，才出口：“我与梓颜生死相许，若是分开委实是度日如年，故此这番出征，也想带她一同前去，所以来相求老大人。” 文乘龙露出为难之色：“此事，不合礼法啊，殿下。如今正在太皇太后大丧之中，殿下对皇上提起娶亲之事，恐已惹得圣上心中不满，行军打仗，古来也不便带女子同行，若被皇上知道，岂不是给颜儿增添罪过？会弄巧成拙啊！” 伽楠也知道文乘龙说的是正理，不过他心底就是害怕与梓颜分离，当下态度甚是坚决：“文大人就不须多虑了，父皇那儿，自有小王来担当，您尽管放心把梓颜交与孤带去就是。” 文乘龙见道理上劝不住伽楠，暗暗为自己作好了两手准备而吁出一口气，跨下脸道：“怎奈如今贱内病势沉重，已经奄奄一息，她这病就因颜儿离开所致，只怕就算微臣想放颜儿出行，她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是难以远行啊。” “竟然如此？”伽楠英挺的长眉不由也纠结到了一起，心里微乱，只能道：“烦请文姑娘来见。” 文乘龙其实比伽楠更能掌握女儿的性子，也不怕出什么意外，便称遵旨，出门派人去唤梓颜。 侯夫人刚刚咳血昏迷，梓颜正哭得伤心，太医院请来的医正让人抱住侯夫人给她施针下药，文乘龙跟前的小厮松年跑进来说了一声太子殿下宣大小姐觐见。 梓颜看着母亲的样子，这时候怎能离开，连连摆手道：“快去回了殿下，改日再见。” 定鼎已像个小大人，刚自接驾处来了不久，闻言道：“太子殿下宣召，不去如何使得？jiejie快去吧，母亲这里你站着也帮不上忙，我与弟弟会看着的。” 梓颜想着伽楠那儿恐怕会有什么灵丹妙药，也顾不得想太多，点点头就随了松年来到前堂。 伽楠神思不属地喝着茶，望着茶中漂浮的叶子深深为要分离上百日而忧心。 梓颜进来，见父亲在堂，便要行礼。 伽楠疾步将她拦了，道：“你父亲不是外人，怎么还要如此？” 梓颜见了他，安了几分心，忽然就想哭起来：“郎君，我母亲她……” “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伽楠扶她坐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文乘龙看到此处，心中微微一软，怕流露出什么不该有的情绪，向伽楠说了一声去内堂看看侯夫人，就告辞出去了，出去时想了一想，屏退了所有的下人。 “太医们会诊，说是心气久亏，经不得大喜大悲，乍然见我回来，恐是欢喜过甚，伤动了肝气，能不能熬得过去，除了用些辅助的药物，全凭她自己了。” 伽楠听见如此，知道梓颜这番必然是不能随着自己同去征战了，不由叹气道：“本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不知你此时还有没有心情听？” “是什么？” “南诏叛乱，父皇下旨令我率军平叛，我们相约百日，他允诺我凯旋之后，任我求娶任何一家女子。” “是么？”梓颜焦虑中也生出一丝喜欢来，“那你有把握在百日之内平叛？” “叛党的首领是在拜火教中已经捉拿的元婴，他就算能从京中逃脱，恐怕也是明诚背后搞的鬼，我不想追究明诚，但是这个元婴，又有多大能耐？南诏王是猪油蒙了心，居然受他挑拨，纠集的一群前朝余孽恐怕也是七老八十的顽固之辈了，我必当手到擒来的。” 梓颜心思混乱，只想着大约皇帝也是奈何不得伽楠，随便寻了个由头好答应他的请求，也不再多想。 伽楠还是问道：“你可愿随我同去？” 梓颜点点头：“我心中自然是万分愿意，可是眼下，母亲病势沉重若此，我若一去，就怕是天人永隔……我还是……还是在此等候你吧。” 伽楠也十分理解梓颜这样的心情，想到自己未能见上太皇太后最后一面，都是永生的遗憾，何况梓颜母女之亲？大丈夫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难为心爱的女子，于是便朝她鼓励地一笑：“不妨事，我留下文泰他们照顾你……把伯彦查那也留下，这厮经我交代，大约就是父皇的命令也不一定会遵从的，正叫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