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 新令
自从乐殊与梓颜达成默契之后,玉泉山行宫中的生活就可谓是懒散而惬意的。 静宜在梓颜伤愈之后的第二日就被乐殊派人送了上来,姐妹两个与小时候一样,起则同起,睡则并头,感情比堂妹梓莲好多了。梓莲因近日来心中越发对东海王子动了心思,更加着意地巴结静宜郡主,姐妹三个人倒是其乐融融。 山上连日来下了好几场雪,琼枝玉树掩映着飞檐雕斗,湖水一开始倒是没有结冰,风景十分之娟秀。梓颜她们会在不太冷的午后结伴游湖,或弹琴作画,或煮茶谈天,若是没有思念伽楠的痛苦藏在心中,便是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也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 宫里隔三差五地有人往行宫里送各色果品衣物首饰和珍禽走兽,来的人都是口齿伶俐,还会把朝堂内外的事大体上都说一遍,梓颜偷偷打发人回文府问了一问,果然都是八九不离十的,看来乐殊是真心实意地与她坦诚相对,让她慢慢体会到了他对她的深刻用心。 一个多月之后的清晨,梓颜有孕的事已经让方太医正儿八经地报备了宗人府,宫里以皇帝的名义送来百十来样赏赐,又说她不方便车马劳顿,命在玉泉行宫待到孕期满三个月再行回宫。 梓莲逗弄着架上新送来会跟着念诗的鹦鹉,道:“jiejie,这鸟儿的毛都是白色的,可是个稀罕物儿,你若不喜欢,就赐了我吧!” 静宜见这段时日梓莲见了好东西就要,心里对她已不太喜欢,便道:“你jiejie身边本来就够冷清的了,死物倒还罢了,这活物你就饶了它吧,将来孩子落地,还能跟着学说话呢。” 梓莲笑着望了望一身天蓝色滚着银白狐毛边的静宜,优雅贵气,不敢得罪,“我也就是说说,没真的想要。” 梓颜坐在窗前的炕上缝着孩子用的鞋面,微微笑了一下,近来她心中怨气益发少了,母性天然战胜一切。官面上对外宣称皇后有孕不过两个月,其实实际上她已过了反应期,约莫三四个月了,人也开始圆润起来。 静宜坐在炕的另一头伏在小几上画花鸟的样子,她见梓颜近日来已经不曾提到伽楠,装作不经意地道:“听说皇太子大败了南诏叛军,可是竟然违旨不愿意班师回朝,而是让人带了书信回京说去征讨西域去了,颜儿你对此事怎么看?” 梓颜手抖了一抖,针尖差点戳到rou里,事到如今也不好再觉得自己便是他最亲近的人,只得淡淡道:“殿下他向来很有主见,或者是别有深意吧。” “如今可不比以前呢,皇兄与你大婚之后性子好像大变,这次下的一些诏令我看着很是不妥,会引起朝野动弹的,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哥哥在朝中劝也不曾……” 梓颜知道她说的是皇帝下诏给天下百姓加派人头税和地丁税,大肆打击大历境内各种信仰,包括将所有的寺庙都要改成道观,百姓们只许信道不许再拜佛。还有就是对拼命进谏的大臣们施以廷杖、鞭刑甚至于砍头等等举措皆是很不得人心,她们躲在玉泉山上都能感觉到朝堂上暗流涌动,似乎随时就会有天翻地覆的大事。因为她知道乐殊已经逐渐控制了乐无极的心性,略一思索就能明白这是乐殊借各种不得人心的新令来毁掉臣民们对皇帝的爱戴,在为他篡位之前做准备。 “你怎么不做声?”静宜停了笔抬起头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还是你想回宫去劝劝皇兄呢?” 有人要挑起事端,受苦的是天下百姓,梓颜虽没有很大的忧国忧民之心,想起来到底是有些烦恼,被静宜一问,置身事外的决心便有些动摇。 梓莲见梓颜皱眉犹豫,插话道:“何苦管那些闲事呢,皇上为君多年,自然比我们女子更懂得朝廷的事,jiejie去多嘴,说不定要引起他的反感。我倒是对明诚郡主要求随军去照顾皇太子的事更加有兴趣些,听说她刚一上书,皇上马上就答应了,也不知道现在去了没有。” 梓颜想到明诚可以名正言顺地去追随伽楠,心里发苦,却不能说什么,只竖起耳朵听。 静宜笑道:“她从小娇气得很,皇太子既然要远征西域,说不灭尽西域各小国就不回来,生活必定是极其困苦的,她若能坚持下来我倒是真要佩服她对伽楠的心了。待她回来,我真心祝福她。” 梓颜有些生气,看也不看静宜,模样儿还是镇定,手上的针脚却都乱了。 静宜瞧在眼里,暗叹一声这傻姑娘还没有死心,便想在夜里再开导开导她。 室内陷入静默,香炉中袅袅上升的烟都呈一缕直线冒上两尺来长方才在空气中化成各种姿态消散。 梓莲觉得有些无聊,不过她们两个性子都比她沉静,她说些家长里短的话经常被嫌弃,这会儿只得歪到炕上拈起小几上放的蜜饯放一颗到嘴里,一边看看梓颜手上的绣活儿。 远远地,好像传来了嘈杂之声,初时听不真切,渐渐地嚎哭之声清晰了起来。
梓颜和静宜对望一眼,都觉得很奇怪。 玉泉山行宫占地虽然不是十分广袤,却也毕竟是皇家重地,尤其现在有皇后和郡主住在这里,谁敢大声喧哗呢? 梓莲最先耐不住性子了,问道:“jiejie,是不是差人去看一看?” 梓颜点点头,梓莲欢喜地出去吩咐那三个很拽的侍卫去了,那二男一女看起来武功都相当高,而且除了梓颜不太理睬其他人,梓莲就尤其不喜欢其木格,于是就出了门就找上她:“喂,皇后娘娘命你去看看那边出了什么事,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 其木格横了她一眼,见她是奉了梓颜之命,便垂首答应,施展开轻功就去了。 不多久,其木格回到了皇后房中,五福与她一同进来,她先回禀道:“是玉泉山龙门寺的和尚跪在行宫门前喧哗,请求皇后娘娘的庇佑,说是皇上下旨命寺中的和尚都还俗去服兵役。有年纪大的必须转信道教,蓄发易服,若是不从的,以抗旨罪论处。” 五福忙道:“惊搅了娘娘,奴才们实在是该死,不过适才奴才已经吩咐禁卫军将那帮子秃驴都打出去了,谅他们不敢再前来闹事。” 梓颜向静宜道:“我素来不爱问这些事,对佛门也是敬畏有之,信奉还谈不上。不过,这龙门寺一直香火鼎盛,借着京都豪富们的香油钱庙产置办得也不少,听说来京赴考的穷困举子们在京中别家寺庙求借不到居住之地,便都来此投宿,寺里也是尽量收容。照这么看来,这里的和尚们该是真心向善的吧?” 静宜搁下笔,道:“嗯,凡事都要从两面去看,天下自然也有作恶的和尚,也有圈了许多百姓的地不事生产劳作反而背地里做尽坏事的僧人,要是遣了那样的寺庙我们也不该去管。龙门寺口碑极好,庙里的主持是真正宣扬佛家文化的高僧,既来求取庇佑,meimei看是不是管一管?” 梓莲急了,“这可是皇上的圣旨,jiejie若去管,怕不得罪皇上。” 静宜莞尔一笑,向梓颜道:“你怕么?” “我最不怕的就是得罪皇上。”梓颜胸有成竹,下炕穿鞋,五福连忙上来侍候。其实梓颜心里却说,我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你大哥乐殊,既然是他在朝堂上捣乱,我在此间小小地与他唱个反调,且看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