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六 花魁(上)
女子对镜梳妆。 从钵里拈出一块白色粉块,她轻轻地将粉一点一点揉了,敷在面上。 从额头敷起,再敷到脸颊,鼻梁,下颚,颈脖。 将整张脸和脖子都淡淡敷了一层粉后,她对镜一照,嫌粉施得薄了,于是再敷多一层。 铅粉质地细腻,即使多敷了一层,到面上也是片刻就干,现出润白的色泽,又匀又光。 女子满意了,又伸手从妆奁取出一条黑青色的石黛,将它放在石砚上反复不停地磨碾。待半条石黛都研磨成粉末后,她将余下的半条收了,却将黛粉倒入早已盛了水的盏中。 盏很浅,水不多,黛粉却不少。略一调和,盏中就有一汪浓黑氤氲。 她提笔蘸了那汪浓黑,对镜描眉。 她描得仔细,轻拢慢捻抹复挑,慢慢地描出了长长弯弯的如望远山的眉。 描眉已毕,她放下笔,揽镜左右照看着,越看自己的眉眼越是喜欢,几乎舍不得放下镜子了。 待她终于放下镜子,心里还有几分恋恋不舍。 不舍归不舍,妆还没有化完。一想至此,她又坐正了,从雕花牙筒拿出一条口脂,对镜往唇上轻点,只点在中间,凝成一点绛红。 她又用粉淡淡抹向唇两边,遮住原先唇色,越发衬得那点绛红形如桃花,殷殷绽放。 轻抿嘴唇,她对镜一笑。 然后抹了点胭脂在双颊,让脸上也有春晓之色。 最后往盘好的发髻里缓缓地推入一根玉簪。 至此梳妆完毕,她心满意足地端详起镜里的自己。 却见镜中映出一张正值韶华,美艳不可方物的脸。 红唇微张,女子笑得很是妩媚。 她自是不知,几乎在同一时刻,几十里外的东郊,有个女孩在树林中重重倒地,目光惊恐,至死不能闭目。 ****************************** 陈羲和田获接到报案,动身去东郊邓石村查看时,女孩已死去两日。 女孩姓邓,是村里一户田户人家的女儿。她的尸体是同村村民发现的,被发现的时候,她刚咽下最后一口气。她父母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女儿竟死了。 那一日,女孩跟往常一样,在家缝补收拾,在天色刚向晚时,出门去田里唤父亲邓大回家。然而当邓大回到家中,她却没有像往日一样一同跟着回来。一问,邓大说根本没见到女儿。眼见日落西山,夫妇二人不免有些急了,先就近在家附近找了一圈,并无发现。就在此时,有村民在不远处的树林里惊呼出声:“这不是邓家小妞么?” 夫妇二人赶紧走去一看,只见女儿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眼睛睁得大大的,咽喉上被咬出一个洞,虽没见多少血迹,但内里的rou翻了出来,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他俩连忙扶起女儿,连连摇着她唤着她,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了。 再一探,鼻息全无。 感觉到女儿身体的温热在一点一点流失,却眼睁睁地无力回天,夫妻俩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邓家两口子,节哀啊。。。。。。” 围在一旁的村民上前出言安慰道。 好说歹说下,夫妇俩总算止了泪。邓大抽噎着,伸手抚向女儿眼皮,想让她瞑目;不料邓大的手抚过放开后,她又倏地睁开眼,依然维持着原先惊惧的模样。 邓大夫妇一惊,更诡异的是,此时女儿的脸皮生出一道又一道的皱纹,整张脸竟向里缩去,头发也由黑色渐渐蜕变成白色。 再向下一看,皱纹如水波一般,蔓延至颈脖,双手。。。。。。。 不到一会功夫,女孩已是一头白发,一脸皱褶,瘪着嘴,看着与五六十岁的婆婆无异。 ******************************************* “小妞才,才十四岁,”邓大之妻李氏呜咽着,红肿着一双眼,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大人,民妇原先以为小妞是被野兽咬了咽喉害的,不料竟发生这事。小妞怎,怎会忽地变老?到底是谁害了她,以致她死不瞑目啊!?”
夫妻俩不过三四十岁,一向老实巴交,刚见到陈田二人说话都结结巴巴的,是寻常不过的守着自家三分田别无所求的农户。若非横遭变故,他俩也不打算报案见官的。 陈羲田获对望一眼,李氏所问,也正是他俩接到报案后疑惑之处。陈羲没说二话,只应道:“先让我俩看下小妞。” **************************** 小妞的尸体放在一张草席上。 她依然张着眼睛看着上空,咽喉破洞处的rou已变成一片暗红。 容颜头发业已衰老不堪。 仵作验尸后,对陈田二人禀道:“除却咽喉那处致命伤,身体其他地方无伤,衣衫也完整——她是被野兽或是甚么咬了咽喉致死的。” 顿了顿,仵作又道:“只是很奇怪。。。。。。咽喉那处伤虽致命,却没有流出多少血,是直接断气而死。并且,没有留下齿痕划痕。” 田获纳闷道:“没有留下齿痕?” 仵作道:“正是。若被野兽所咬,挣扎反复间应至少留有三五个或深或浅齿痕,但这个咽喉伤口,却是一个深而完整的破口,再没其他齿痕划痕。” 陈羲听了,沉吟道:“就是说,她是被凶犯一口咬住咽喉而死的。” 仵作点头应是。 陈羲蹲下来,看到女孩双颊仍有一点发白;又伸手拨开她的头发,特意将她的头侧了侧。 却没有见到女孩左右耳下有红痣。 陈羲心里叹气,说出自己判断:“小妞是被精怪所害。” 他看着女孩犹未合上的双眼,道:“我会将凶手绳之以法,你安息罢。” 言毕,陈羲伸手轻轻抚上她的眼睛。 这次,女孩终于瞑目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