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宴射玉津园(五)
回到行宫,各种药材与跌打损伤的药酒一一送到我的厢房里,那一尺见方的小紫檀长几上不多时便被堆得满满齐齐。 胡芮孜在我床前替我拉了拉凉被的被角,才坐下来,便听到外面有人在叩门。 她复又站起来,踱过去打开门,却是换了一身粉色罗裙的赵妭,此刻正站在门外。 她二人将将来到床前,胡芮孜便躬身朝我拘了一礼,道:“meimei还有些事,这就先退下了。” 我颔首笑了笑,她又朝赵妭福了一福,便带上门出去了。 我朝着赵妭笑道:“meimei坐罢。” 她却站着未动,只咬了咬唇道:“嫂嫂——伤口可还要紧?” 我摇了摇头:“都是些轻伤,养些时日便没事了。 她自顾点头,想了想才道:“妭儿今日本不想来,无奈三哥央求,这才顺水推舟卖他个人情,你不要多想。” 她一番话绕的我云里雾里,思想半天,都不知她此话怎讲,只好手撑着床板坐直了些说道:“meimei的话,我听不大懂,”又顿了顿:“许是meimei还不知道,我自小产之后,对以往那些人事,都忘个完全的?” 她神态自若,依然不咸不淡说道:“那惊动整个皇城的大事,妭儿又怎会不知,只是既然嫂嫂已经失了忆,妭儿便也不想再提从前的那些琐碎事了。” 眼见她口中的琐碎,却不一定见得就是真正的琐碎。 我笑了笑,道:“听meimei的口气,倒是有几分不大待见我这个嫂嫂呢。” 她嘴角一撇,双手背在身后,秀丽的脸庞上现出一丝不屑:“妭儿怎敢,嫂嫂是皇兄宠爱之人,妭儿可不愿与皇兄因个女人产生些什么不快。” 我听得她话里颇有些瞧不上我的意趣,又见她举手投足中也真正没将我放在眼里,想了一瞬,淡笑道:“依着meimei的形容,我倒有些惶恐,是否从前做过些许对你不住的事来?” 她显见愣了一下,而后眼角一抬凌然道:“没有。” 我点点头:“既是没有,便好。” 她冷哼一声,再道:“虽是你无对不住我,却也不代表你对不住三哥。” 我怔了一下,看着她道:“你三哥是?”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仿若在看一个天外来客,半晌才道:“你连这都记不得了么?三哥便是晋王啊!”回神片刻,才又自言自语似的:“也对,你来我们家的时候大哥就已经去了,如今没了记忆,怕也不会在意晋王到底排行老几。” 是了,杜太后曾生四子,赵匡胤之上还有个早夭的哥哥,赵光义曾经唤过他二哥,除了老四赵光美,赵光义理所当然的应是老三,只是我从前寡陋,也未曾细想过。 吁了口气:“meimei若是有话,可当直说,我并不喜人拐弯抹角的。” 她亦是哼了哼,道:“说便说。妭儿虽然也是改嫁,却实在对那早逝的米福德无甚感情,只不过事出有因,便不得不因循守个活寡。皇兄疼我,才将我再嫁于高怀德,可终归是彼此都看对了眼,妭儿问心无愧。然嫂嫂为何明明本与三哥一对,却又忽然在太后都要决计成全你二人的时候,转而去向皇兄大献殷勤呢?妭儿承认文韬武略,处世为人,皇兄的确比三哥要好一些,当初救你回赵府的人,亦是皇兄,但也不能因此,嫂嫂就能背情弃义,堂而皇之的给三哥心头刺上一剑。你可知当时你踩着曲子飘然若仙的向皇兄献舞之时,三哥在座上看的有如心在滴血吗?” 我心中震惊,忍不住道:“你说什么?” 她轻笑两声:“妭儿竟难得看见嫂嫂动容,如此,嫂嫂还敢说心中没有三哥么?或者说,嫂嫂从来都只为那攀权富贵,便不惜一切,不择手段的。” 我冷不防咳了出来,道:“我不是为了晋王担忧,而是依你所言,官家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与晋王的关系?” 她冷冷道:“岂止皇兄,赵府上下,哪个不知你与三哥私下交好的。” 难怪赵匡胤每每遇到我与晋王的事,都是一副不予深究的作态,原是他早就知晓我二人关系的。亏得我还总是遮遮掩掩,言辞闪烁,现在看来,当时落在他眼里大概都成了笑话的罢,不免惊的一身冷汗,肩膀亦是不动声色颤了颤。
遂正了正表情,安心道:“过去种种,今次你我二人在这里争论,皆是没甚意义的。即便我当时贪图富贵选择官家,也已经选择了,meimei作为皇亲国戚,理应顾忌皇家的声誉,而非在这里一心只为晋王鸣不平。我知道meimei是好意,可有些事,一旦过去了,它就永远不能再回头,难不成meimei非得让我像你一样改嫁到晋王府里,才是满意?” 她恨恨一声:“你——”便憋着嘴巴半天不说话,良久,才又不甘心道:“我说不过你,若不是看皇兄对你真正在意,我才懒得看你一眼。”顿了顿:“如今看你并无大碍,我也当交了差,往后让我来你这里,我都不愿再来的。” 说罢就要拂袖而去,我坐起来抓住她的袖子,她瞪圆了一双丹凤杏眼,赌气道:“你拉着我做什么?” 我叹了口气:“替我于他说一声对不起罢,有此今天,我不是故意,也知道因我的关系让你夹在两个哥哥中间甚是难堪。此番失忆,虽有不便,但也给了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往后我只愿一心一意侍奉官家左右,你三哥那里,替我带个准话,就说过去的臻妃已死,叫他不要再心想了罢。” 她愣了愣,才道:“我搞不清你们三人之间的烂摊子。但你若真对皇兄用了心,我还得劝你一句,皇兄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你让他感受到你的好,就须得一直好下去,再要有中途不把他当回事,我即便是冲着身首异处,也定定饶不了你。” 我心中一沉,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的,怎么听她的话里,明明是更向着赵匡胤些的,却又为何在刚开始的时候口口声声希望我能给赵光义一个交代。而我不把赵匡胤当回事,又是从何说起,显见是她自己方才说的我先起了那个头去勾引的赵匡胤。正要再问问,她却挣脱我的手话也不说就自己走出去了。 心中有些戚戚然,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惟今只求那赵光义能听进去赵妭说的话,不要再对我有什么非分思想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