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这群该死的恶狼
放下堆儿的电话,陆川心里还是愤愤不平。大早晨起来本来心情挺好,偏偏遇见这种事,真是往心里头拉了泡屎一样的恶心。 陆川不停地暗示自己,冷静!冷静!淡定!淡定!毕竟这事跟自己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关系。走吧,赶快组织客人去吃早饭吧。 陆川来到餐厅,还没有多少人来。他叫了服务员,先把自己客人桌上的凉菜都上了,到后厨看了看,面条和稀粥都已经做好了,一盘盘地小馒头也都盛到盘子里,准备客人一来就上。 陆川站到餐厅门口,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已经升起来的太阳,利用这片刻的空闲,调整着自己的思绪: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这一天又会遇到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呢。我不知道,但愿不要再有什么突发事件了,这个团要说到现在为止还算是顺利,尽管从昨天开始,遇到客人骑马受伤、段姐跟丽丽斗酒、张师傅半夜出去拉私活,大雨地里又跟醉鬼干了一架,今天早上又知道自己的好朋友晚上跟人家赌钱输了个惨,这些事情和以往带团相比有的算是特殊,有的也是平平常常。至少到现在自己的客人里还没有人出事,整体行程都算是安全。但愿以后的几天里都这样安安稳稳地过去。大家相安无事最好了。要是对我来说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遇见一个女人,一个感觉很不一样的女人,丽丽长样清秀,身材苗条简直是标标准准的南方清秀美女,第一眼看上去,的的确确是很让男人养眼。但最重要的是,从她身上,看不出那种漂亮女人的自命清高和不可一视,她给自己的感觉很平淡,很温婉,特别是从她身上能够找到一种异性之间心心相吸的感觉。这种感觉的产生真的是无法找到一种客观而符合逻辑的解释。也许就在一瞬间眼光相对时,就有可能产生一种相互爱慕的火花。自己做导游,她也做导游,至少在职业经历上,两个人是有很多共同感受和经历可以交流。共同语言是两个人进一步交往的基础。如果没有这一基础做铺垫,那是需要共同经历一些事情以后才有可能加深了解。现在自己也很迷惑,也许是对两个人的关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我不知道这样的关系是否可以长久,还是昙花一现。因为从工作性质来讲,没有哪两个异地导游可以经常见面。有的甚至一次带过团后永远都不会再见。全国上下有多少人正在做导游,又有多少人等着做导游。还有多少人已经不做导游。这是一个流动的职业,也是一个多变的职业。它的淘汰率太高,也容不得在同行之间培养一种持久恒的感情。就算是同城、同社的导游,在旅游旺季的时候也是难得见上几回。 导游也是人,我当了这么多年,要说对女孩子不感兴趣那纯属扯淡唬人。可是带团见的人,都是勿勿来又勿勿走,没有几个能保持住关系。而不带团的时候,自己的生活圈子又小得可怜。同学和朋友都有自己固定的工作,有不少已经混得出人投地,短短几年买了房买了车,娶了老婆。可以说在同龄人里那就是成功者的象征。但我呢?毕业这么多年,要大本事没有,要高学历也没有,要钱没有,要背景也没有。除了会带个团,讲个景点,剩下的就是怎么耍嘴皮子。可是这样的生活过久了,自己也觉得厌烦,天天讲一些早就说了不知多少遍的那些套辞,有时还要编一些自己都无处求证的瞎话,表面上看东奔西走的哪都去,实质上跑得再远也还是那些固定的线路、固定的地点。眼界因此受到限制,能力发展也出现了偏颇。快奔三十的人了,要什么没什么,哪什么资本去谈感情,拿什么条件去追求女孩儿?自己早就开始怀疑最初选择这个职业是不是正确。当时年少青狂,本以为做导游轻松自由。实际上呢?在旅行社里导游只不过是最底层的打工者,在客人面前,导游只不过是一个卑微到可以不去尊重的小仆人,在社会上导游也只不过是一个追逐金钱的小谋利者。而面对自己的内心,导游却是一个自己热爱,却无法解决发展问题的鸡肋。 丽丽是出现了,正如以前的经历一样,那时也有个别女人曾经短暂地打动过自己的心,但当自己准备打开心门迎接这被幻想美化的机缘的时候,一切却如泡沫一般在眼睛消失。一二次的自嘲,三四次的自悲,五六次的失望,直到七八次的拒绝,我选择不了接受,只能选择主动地拒绝,至少不会在平静中受到快要得到却不得不放弃的痛苦。而丽丽,却不一样。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是什么让她喜欢,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自己的好感如此快的升温。但她的关切,她的温柔却是这样的近,让自己那颗孤独已久的心总是不能安静地呆在原地。我是该放它出来,还是该按它回去。当拒绝已经变成习惯之后,再次拒绝就已经成为一种矛盾的枷锁,我是该打开它还是该紧锁它? 陆川神魂游离,坐在餐厅门口的石礅上不由到在精神上走得太远。 正在这时,一阵凄凉的抽泣声打断了陆川的思路。陆川顺着声音寻去,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在角落里不停地颤抖着。陆川看背影像是昨天下午见到的女导游小谷,不知道这小师妹发生了什么事情,陆川起身走了过去。 “是小谷么?”陆川试探地问了一句。 那个抽泣的身影转过了身,看是陆川,忙擦了擦脸上泪水。“师哥,是你啊!” “小谷,你这是怎么了,大早上的怎么就哭上了?” “没事师哥,真的没事。” “什么没事,这能叫没事了,谁没事在这儿偷着哭。说,遇到什么事了?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呜,呜!”小谷见到陆川,原本忍回去的眼泪,又管不住地涌了出来。她一头扎到了陆川的身上,抱着陆川大哭起来。 陆川被她这么一抱,一下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是怎么了,肯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了才会把一个小姑娘逼成这样! “唉,小谷,先别哭的,有哥在呢,这是谁欺负你了,快说,哥给你出气去!” “陆哥,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呢!我那个团的客人真不是东西,他们把我投诉了,刚才我让经理给骂了!呜呜呜!”小谷泣不成声地说。 “谁啊,你说的是谁?他们把你怎么了?为什么投诉你?”陆川一听小谷这么一说,觉得情况不妙,事情肯定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一开始只想到是不是昨天没赚到钱或是被司机气着了。现在一想至少欺负她的人肯定不是一个,而是一群。这是什么人?把她怎么了? “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是那群客人,昨天晚上喝酒的时候对我动手动脚的!”小谷几次犹豫就是说不出事情的原委。 “昨天晚上怎么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小谷再次让自己冷静了一下,讲述了昨晚的事情。 原来,昨天中午小谷喝多了,下午没能陪成客人上草原骑马。搞得客人很不高兴,但这其中是那个可恶的全陪给搞了乱,挑了事。晚上客人找茬挑小谷的不是。小谷是个新导游,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只是一味的道歉再道歉。可是那几个炸刺的客人就是不依不饶的。晚饭的时候,非让小谷陪他们喝酒,小谷本来就不能喝,已经被吓坏了,根本不敢再喝,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这种局面,只是本能地拒绝着客人的无礼要求,躲闪着那一杯杯不怀好意的恶酒。客人见小谷不顺他意,就以向旅行社投诉为要挟,强迫小谷陪他们喝酒。比起陪客人喝酒,小谷更怕被客人投诉。她刚入这一行不久,真不知道自己要是被投诉了,还能不能干下去。面对客人的一个个非份的要求、无礼的举动,她不知所措。一桌十几个人,轮翻着向小谷灌酒,结果可想而知,小谷大醉不醒,等她稍微恢复意识的时候,本能进行了反抗,结果是她保全了自己,但实实在在地得罪了客人,客人没有好气地冲她发火,漫骂,借着酒劲,当着小谷的面,就给旅行社经理打了投诉电话,毫不留情地、添油加醋地给小谷罗列了一堆子虚乌有的罪名,当即表示要换导游。听了客人们的投诉,小谷几近崩溃,自己还是一个涉事未深,冰清玉洁的少女,就这样不明不白被人污陷和诽谤,心中的屈辱是何等的沉重。精神恍惚的小谷几次想要在电话旁向经理解释,但是经理却一味地向着客人,任由客人随意地发泄不满。小谷当时只能绝望地躲在角落里不停地哭泣。 这群鬼骂够了之后,不怀好意地以撤回投诉为条件,威逼小谷。这一要求彻底碰触了小谷的道德底线。她愤怒地指责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个曾经在一旁煽风点火的全陪,警告他们如果再不收敛,就打110报警。最后,他们又想提出给小谷两万块钱的条件,并把钱放到了小谷面前。小谷想都没想,抓起钱狠狠地多(方言,扔、甩的意思)在了他们脸上,然后果断地出了蒙古包。女性的尊严和自保的本能,没有让她接受这所谓的条件。 今天早晨,小谷给经理去了电话,本想一来就昨天的遭遇解释清楚,二来要求换团。但那个经理却一再劝小谷要忍耐,还为把客人昨天的恶行解释为酒后失态等等。气得小谷大骂经理吃里扒外。结果这一骂不要紧,经理直接表示要辞退小谷,还要她承担这个团的全部损失。 陆川听了小谷一讲述,真是气冲头顶。他不襟破口大骂:“这是一群什么鬼东西,有钱出去找坐台的去,哪找不上?怎么欺负到一个小姑娘头上了。真是来这儿找死呢?小谷,你跟社里说,这团不带了,让社里联系组团社,这帮组团的派的是什么全陪,简直就是个爬床货(方言,做事无原则无底线的意思)!”说完,陆川有点后悔,小谷毕竟是个刚入行的新人,这新导游最宝贵的第一次带团经历就这样被几条狼给破坏了了,怎么好意思张口再去告他们。如果这是他陆川自己带的团,小谷是跟团实习的,那他当仁不让地要站出来替小谷申张正义,不讨回个公道绝不罢休,再说陆川肯定会好好保护小谷,根本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可是这团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陆川从哪个角度都无法介入其中,要说安慰,陆川也不知道在这种事情上该选择什么样的措辞来安慰一个受伤的小姑娘。他此时能想到的,只有自己的拳头自己的棍子。但是这两样绝对不能用,一旦一时冲动,那后果不堪设想。陆川这个气啊,看着自己的小师妹就这样孤立无援的哭着。就像自己的亲meimei被人欺负了一样。 “小谷,你不拿他们的钱,在原则问题上不跟她们妥协退让,这么做就对了!”陆川冷静了一下,面对小谷,他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不管这事跟他有没有直接的关系。因为同是导游,大家同病相怜,即使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同样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不论是做人的尊严,还是做导游的尊严,都不允许陆川在此时选择冷漠和旁观。 “我怕……”小谷吱吱唔唔地显得那样无助和胆怯。 陆川见状就知道最后结果是怎么回事了?“小谷,你怕什么?怕社里真的辞退你?怕社里真的让你承担损失?” “我……嗯!我不知以后该怎么做。”小谷没把话说完,她下垂着脸,点了点头。 “别怕!”陆川愤怒地一个抬脚在旁边的水泥礅子上踹了一脚。 “小谷!我的好妹子,你不用怕什么,如果社里这么对你,咱找局里告他。如果他们敢拿这个理由辞退你,咱有劳动法保护着呢,一样能告他。如果他们把损失全算你头上,哥给你找律师,咱到法院告他去!这个破社,不给他干也罢,像这样的经理,和开窑子没什么区别。不给他干了,回去就炒了他,回头哥给你介绍个干净的社干,用不着在他这儿受夹板气!” 陆川说到这儿,拿起手机就准备给自己要好的几个圈里的朋友打电话,让他们帮着给联系要导游的旅行社。 “师哥,我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你当时要在该多好啊!我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现在我心里都慌得不得了。我不敢直接和社里叫板,我觉得已经很丢人了,再说出去,我的脸真不知道该往里放。再说我说出去有谁会信,他们反过来还会说是我没事找事或者没赚着钱不给好好干活,我当时身边一个做证的人都没有,我就是喊破天也没有人能信我的啊!我已经被人污陷了,再怎么解释也是没用的,我想我现在必须坚持把这个团带下来,就算受再大的委屈也得带完,我要证明给他们看,不是我不给好好带,我能带好,至少我能把导游该做好的事都做好,只有这样,我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陆川惊了,原来看似很单纯软弱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这么一下,思想时尽然冒出了这样坚定的想法,她不仅还接受了这个现实,而且有勇气向不公正喧战。不可思义,真不可思义!“什么?小谷,你来要把这个团带下去?你怎么带?你怎么面对那些人再刁难你?” “我不怕,有师哥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已经不怕了。哥,谢谢你,虽然这事和你没关系,但你的话还是让我感觉到了安全。我现在虽然不想选择告他们,但我也不能就这样让他们两边都欺负我。我一定要干完这个团,即使以后我不再他这个社干了,我也不能让他们有借口和理由给我传闲话。就算是走,我也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走。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让他们给我抹了黑。这是我第一团,对我意义重大,我不能让它毁了我的名声!” 陆川一把抓小谷的双肩抖着小谷鼓励地说:“好样的,我妹真是好样的!这才是我们科班出身的导游该有的范儿!有骨气,我支持你。你说的对!和名声相比,钱算个屁,有了好名声,比赚多少钱都宝贵!本来干我们这一行就不少受人误解和耍笑,要是自己再不争点气,那就更没人瞧得起你!只有我们自己把腰干挺得yingying的,别人才没有借口来踩祸(方言,任意欺负、羞辱的意思)!入行第一步的选择非常重要,而你选择了对的路,既然你决定了,那就坚持走下去,别后悔,别放弃!难归难,但闯过去了,你就给自己赢了尊严,以后不管你到哪儿干,不管你干什么,当想起这段经历,咱永远不怕别人背后吹凉风说闲话!如果需要的话,哥给你做证! 陆川激动地看着小谷的脸。 小谷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陆川说:“师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不是那种女人,我也不想当那种女人。虽然我现在需要赚钱,但我要赚干净的钱,干净的去赚钱,绝不给咱们这个专业丢脸!” 陆川望着小谷脸:“妹子,我相信你一定能干好,就冲你这句话,你一定能干好,放心去做吧,只要咱干的是光明正大的事,走到哪儿咱都是对的。但是,以后,你也要更加注意保护自己,在酒和钱的面前,要时刻保持警惕,哥见了太多女人向这两样低了头,你可不能干了她们干的傻事!否则你会越陷越深的,到时你会把自己也丢了的你知道么?” 冷静下来的小谷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师哥,谢谢你,谢谢你安慰我,你要是我男朋友该多好,可是你不是,我知道你想保护我,可是你做不到,你能对我说这些,我已经很感击你了,你真像我的亲大哥。既然,事出在我身上,我必须自己去面对。只是希望师哥你别因为这件事瞧不起我,也一定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不管以后这事有多少人在传,我希望第一个传的人不是你!” 陆川往后一撤身,他知道自己刚才一翻苦口婆心地归劝起到了作用,他的心一下踏实了。“小谷,你要坚强,一直坚强下去,今后你可能会面对不一样的考验?咱学校里教不了应对的办法,只能靠你自己的信仰,记住一句话:信仰决定人性善恶,坚持对的信仰,你就不会失去希望和勇气,哥不希望看到你像有些人那样一步错后就坠落下去,哥希望看到你坚强的站起来。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啊。你放心,这件事哥就算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出去的。” “我相信你,师哥,你放心吧,我不会走上歪路的,我绝对不能让他们得承的!” “小谷,我知道现在该说的都说了,再说也是多余,哥实在心疼你,可是又帮不上你什么,你自己要多保重,千万别再干傻事了知道么,记住,不管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你在哥眼里永远都是一个好女孩儿,记住,永远都是!” “哥,谢谢你,我记住了,你快去照顾你的客人吧,我一个人呆会就好了!” 陆川这时才回过神了,是啊,自己还有一群客人在屋里呢,现在应该早就吃得差不多了,必须得回去。于是,陆川又安慰了小谷几句,转身要走。 “哥,你等一等!”小谷在陆川刚一转身的时候,叫住了他。 “什么事!”陆川回过头来。 小谷冲到陆川面前,抱着陆川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陆川傻眼了,小谷这是什么意思?“小谷,你这是?” “哥,你别多想,我吻你,是想感谢你,感谢你刚才的话,你就当是你的亲meimei送你的好了!” “噢!是这样,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知道了,你快走吧!”小谷向陆川挥了挥手,又清纯地笑了笑,那笑容还是那样含苞待放的美丽。 陆川走了,留下小谷一个人站立在角落里。陆川不敢回头,他不知道这个小meimei将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应对这个团接下来的行程,又如何应对那些在她身上没能得承,而又耿耿于怀的客人,也不知道这事以后给会小谷带来什么样的改变。他希望在若干年以后,依然能够看到小谷清纯的眼神。他不敢想以后的事情。只能在心里为这个可怜的小meimei默默地祈祷,祈祷她今后的人生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