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天降螳臂（六千字大章）
燕离已站在门口，已敲响了门。门是一扇做工粗糙的对角木门，门里面传出一个女声来：“是送餐么，我跟我爹都用过了。——爹，早上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对你的身体恢复有好处。” 正如燕离所预料，王淳被救回来后，果然由王雪落亲自照看着。 “是我。燕离。”燕离道。 门里面静了静，然后门被从里面打开，出现了一个明眸皓齿肌肤雪白的女子，穿着件雪色纹理的襦裙，外披一件枣红披风。燕离依稀只能看出一点点少女当年青涩的影子，现在的她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修行者在修行的过程中，会随着修为的精进，潜移默化地改变自己的容貌气质。这种改变本来是很难察觉到的，但如果多年不见，就难免感觉到惊艳。 “燕……大哥？”王雪落仔细看了看，旋即惊喜道，“真的是你！” 燕离笑道：“我现在应该叫你雪落还是叫你巧巧？” “雪落也好，巧巧也罢，我都是当年给燕大哥沽酒喝的那个小丫头。”王雪落仔细地打量着他，“燕大哥，你还跟当年一样没有变化。” 燕离道：“你却已从内到外完全改变。” “修行确实改变了我很多。”王雪落嫣然道，然后走上去挽着他，“燕大哥快进来坐，刚好师兄把我爹找回来了，你们也见见。” 屋子里的布置很温馨，总体呈天蓝色调，窗、柱、梁都挂着贴着充满少女心的零碎。王淳躺在床上，虚弱地问道：“巧巧，是谁来了？” “是燕大哥，燕离燕大哥。”王雪落把燕离按在榻旁的椅子上，眨了眨眼睛说，“茶还是酒？” 燕离苦笑：“还是茶吧。” “原来是燕小兄弟。”王淳吃了一惊，撑起瘦弱且苍老的身体，靠在床头上，深陷的眼窝里迸出一抹异样的光彩，“你现在是大人物啦，老朽这样叫你，恐怕不太合适。” “王老爹言重了。”燕离道。 王雪落沏了两杯茶过来，一杯递给燕离，一杯放在托盘上，递给王淳，然后在床沿坐下，美眸闪烁着晶亮晶亮的光。如果说方才在门外初见，她的心弦还在沉寂，那么现在到底已经反应过来。 有些人你会遗忘，会模糊，会想不起来，但当他再出现时，记忆里的情感还是一样会涌上来。区别在于，王雪落现在已深深明白自己当年为何会难以自拔。 燕离喝了口茶，道：“我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从你身上发现真名，后来是怎么觉醒的？” 王雪落笑了笑，正要开口，王淳忽然叹气道：“这全都怪我。燕小兄弟走之后，我这女儿愈渐茶饭不思，魂不守舍。每日里什么事也不做，就在那里雕刻，不到两个月就瘦了十斤。我看她这样，实在心疼，于是就想让她尽快成家，有了丈夫孩子，就能把那不切实际的念想给断了。” 王雪落静静听着，并不插话。王淳看了她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透露着怅惘和歉意：“我手下的赵德川你是见过的，他是有修为在身的，做雇头更能服众，刚巧他对我女儿一直情有独钟，我就强行安排了他俩成亲。” 王雪落这时微笑着接过话头：“我当时并不愿意嫁给赵德川，我觉得那样对他不公平，于是在成亲当晚偷偷跑了。我不认得路，无意中闯入雪原，我又累又困又饿，走到走不动了，就倒下去，看着白茫茫的天空飘落鹅毛大雪，突然就觉醒了真名。正是在这个时候，我的师父途经猎场，把我救了回去。” 王淳道：“燕小兄弟这些年……”他忽然顿住，苦笑道，“你的事迹在天机簿都有记载，老朽倒是白问了。” 王雪落道：“燕大哥，你的事我一直都有关注，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我以为你早已把我给忘了。” 燕离忽觉命运真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奇妙。当年如果他没有落在济水郡，或者他第二天就离开，王雪落不会因为他而真名觉醒，很可能会在济水郡平凡且幸福地过上一生。而他如果不是在花江城外遇到了濒死的鱼幼薇，他也不会为了追寻真相而踏上另一个旅途。 “来这里之前，我一直觉得我应该早点来看你的。”他叹了口气道。 王雪落道：“来这里之后呢？” 燕离道：“来这里之后，我看到了你，看到你的修行成果，看到你对自己的修行成果的欢喜，看到你的内心的安定与强大，我就庆幸我没有来过。” 王雪落略显黯然与寥落地道：“是啊，如果我没有觉醒真名，没有遇见师父，那么现在我跟我爹可能已经成了星灵复仇下的亡魂了。”她深深地凝视着燕离，“燕大哥，其实我从踏上修行道路的那一刻才明白，当年为什么会那样无法自拔。” “为什么？”燕离道。 王雪落道：“因为燕大哥对于我们这种凡人而言，就好像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我努力想要抓住的，其实是进入这扇大门的契机，我不愿意过凡人的一生。” “此后为何不找我？”燕离道，“你应该知道，我能给你提供的帮助，要比你师父多得多。” “那是因为阿爹经常教导我，做人不但要懂得感恩，还要懂得知足。”王雪落嫣然道。 王淳骄傲大笑道：“我女儿这一点随我。” 王雪落无奈道：“阿爹，你才元气大伤，小心岔了气。”然后转向燕离道，“燕大哥这次还走吗？”王淳看着自家女儿眼睛里一闪一闪的情愫，忍不住皱起眉头。 燕离正要说明来意，忽听外面传来一个急促的脚步：“雪落小姐，雪落小姐，事情很不妙，少盟主请你快快过去。” 王雪落神情一紧，霍然站起来道：“燕大哥你在这里等等我，我有话对你说，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说罢快步走出去。 石屋里只剩下了王淳和燕离两个人。沉默片刻，王淳忽然道：“燕小兄弟，老朽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离道：“但讲无妨。” 王淳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神采：“燕小兄弟，尽管巧巧已经成为一个修行者，但老朽依然觉得她还只是济水郡里的一个凡人，一个村姑，还根本进不了你的世界。” 燕离沉默着，片刻后道：“王老爹想说什么？” 王淳道：“燕小兄弟，我觉得人跟人的姻缘，讲究一个门当户对，你太高贵了，我家高攀不起。啸宇那个孩子不错，他能给巧巧一份平凡的幸福，恰好他也跟我表明了心迹。” 燕离微微一笑，已完全明白了。“王老爹，你错了。” 王淳的声音变冷：“老朽为了女儿的幸福，哪里错了？” 燕离道：“你不但对我的评价错了，还低估了巧巧。我并不高贵，巧巧也并不平凡。而你最错的地方，是要重复上一次的错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淳已动了怒。 燕离叹了口气，已不想再多谈，门外忽然又有脚步声，这一次来得更多，有十几个，只听其中一个冷冷喝道：“古观澜，你被怀疑为星灵的jian细，如果你乖乖束手就擒，如实交代星灵进攻的计划，还有活命的机会。” “收买古观澜？收买星灵jian细？”王淳惊疑起来。 燕离把茶盏放在一边站起，向王淳抱了抱拳道：“我要走了，代我向巧巧说一声抱歉，顺便告诉她，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一定再来看她，如果我没来看她，就说明我已经死了。” “他想逃，抓住他！” 燕离不想伤害这些人，直接冲破了屋顶，向来处飞掠而去。路上他看到原先在地里忙活的凡人都已往另一头撤退，猜测是驻地暴露了，星灵即将杀进来。 “古老弟留步！” 突有漫天水云聚集，化作一面水墙把燕离的去路拦住。这墙当然挡不住他，他当然可以从容破墙离开，可是挡住他的人是宋智。至少这个人一直对他心存善意，至少他们三兄妹帮助过他，他无奈停下，向水墙另一面飞身而来的宋智道： “宋二哥为何我拦我？” 宋智满脸“我对你推心置腹你居然欺骗我”的表情：“你这身法，看来实在不像一个散人。为什么我们才把你带回来，驻地就暴露了？” 燕离当然没办法说你们的入口设置得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那样说的话，保证宋智立刻就会冲过来把他大卸八块。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已有人替他开口了：“还用得着问吗？我们的驻地一直很隐蔽，一直没有被星灵发现；然而此人一来我们就暴露了，还说明不了问题？” 只见石啸宇带着宋灵宋峰，从河的对岸飞跃过来，落在燕离的左手边：“你们三个太糊涂了，居然不经审问就把人带到驻地。” “古大哥，你真的是星灵派来的？”宋灵难以置信道。 “啸宇，先拿下来再说吧。”宋峰道。 “哼，动手。”石啸宇大手一挥。 “住手，你们快住手，为什么要拿燕大哥？” 经此一耽搁，王雪落也飞身赶到，毫不犹豫地挡在燕离面前。石啸宇一看更气：“雪落师妹，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护着一个星灵jian细？” “燕大哥？你不姓古？”宋灵本来还将信将疑，一下子就站在了石啸宇这边，气愤道，“你这个骗子，隐瞒真实姓名接近我们，原来是为了给那些该死的星灵带路！” 宋峰脸色阴沉道：“杀了他！” 宋智脸色铁青道：“古观澜，到底怎么回事，你马上给我们说清楚，不然我立刻宰了你！” 燕离叹了口气，道：“你们不知道星灵的本命符可以勘破幻阵吗？在入口外面摆个幻阵，岂不就是告诉他们，山谷有问题？只要确认大概地点，按图索骥，找到你们只是迟早的事。” 王雪落眼中多了一层明悟：“燕大哥说得对，我早就告诉过你们，入口的幻阵迟早会暴露我们，你们非不信。燕大哥不可能是星灵的jian细，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几人面面相觑，宋智余怒未消，冷冷道：“那你明明不叫古观澜，为什么要骗我们？” 燕离苦笑道：“因为我怕你们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就不肯带我来这里见巧巧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宋灵眨着眼睛，虽然还用着疑问的口吻，但无疑已信了一大半。 “比真金还真。”燕离道。 “那你到底是谁？”宋峰道。 燕离正要说话，脸色忽然一沉：“你们几个速速离开！” 石啸宇大怒：“凭什么，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燕离一个反手取出青钢剑，大声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宋二哥，快带巧巧走！” 石啸宇怒极反笑：“看来我有必要让你知道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宋智也好笑道：“你姓燕是吧，燕老弟，你这点修为就不要卖弄了，等会星灵来了，你就跟紧我，我至少能保证你不会死。” “来不及了！” 燕离眼神一凝，他那比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还要凝练的神识，早已穿透了厚厚的岩壁，洞见了外面的情形。他突然一跺脚，人已如剑光般冲天而起，他的青钢剑已递出去。 “他要干什么？”宋灵惊呼一声。众人抬头，只见青钢剑递过去的方向，如石乳倒垂的顶壁突然裂开一个豁口，从豁口出现了黑色的刀，那刀不止奇怪，而且硕大无朋，青钢剑跟那刀锋比起来，就好像一粒沙子那么渺小。 “那是什么？” 剑与那刀锋相碰，气浪顿时滚滚爬开，燕离手里的青钢剑已变成一种深黑色。他似乎已承受不住打击而落下来。他落在地上，地面就“咚”一声陷下去，方圆百丈瞬息间下陷了数尺。 刚要呵斥的石啸宇突然戛止，因为头顶上突然一片光明。一片光明就是太阳的光落下来了，太阳的光落下来本来没有什么，本来这里的很多果蔬不能活，就是因为缺少阳光，现在阳光落下来了，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当然不是，因为这里可是深达十多丈的地底，这里离地面有着一堵城墙的高度那么厚，谁的刀锋能穿透十多丈的厚岩，并将之粉碎？ 粉碎就是地底空间的顶壁完全被破坏了，阳光大肆落下来，当然也显出那刀锋的本来面目。看到那刀锋的本来面目，几个年轻人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被抽空了，一下子苍白如纸。 “那，那是什么？”宋智难以置信道。 “螳螂？”宋峰失了魂一样喃喃。 “怪物啊！”宋灵快要哭出来了。 这个怪物，这个怪物…… 石啸宇的道心几乎不能自持，突然看向燕离，心中一震：难道他早就发现了这个怪物，所以叫我们快跑？ 沿着黑色刀锋，可以看到一个星陨兽，它的身体遮天蔽日，用山来形容它的庞大，都还远远不够。由它趴在豁口显露出来的半个身子以及双臂刀锋，可以看出它跟螳螂有些相似。它的似乎是眼睛的部位，如同挂着两个猩红的灯笼，燃烧着幽蓝焰火。它的双臂刀锋上布满了锯齿，从它轻易突破岩壁看来，这世上几乎没有它不能洞穿的物体。 刚才如果不是燕离冲上去挡了这一下，我们几个……石啸宇的心一阵凉过一阵，那怪物的刀锋臂上蕴含的毁灭能量，随便都可以把这个地底空间毁个三次五次。 “躲开！”燕离手中的剑似乎维持得很辛苦，声音也很低沉。 年轻人们猛然发现，怪物的另一条刀锋臂落下来了，想要逃跑，却发现腿脚不听使唤了。他们的修为虽然不弱，可到底还只是“温室的花朵”，还没有经历过生死之境的磨砺，骤然遭遇死亡压力，根本就没有办法快速振作起来。 燕离方才吸收的外力太过于庞大，青钢剑的结构数度冲破毁灭边缘，被他极辛苦地维持住。剑池需要时间来吸收和容纳外力，但他发现自己若是再不出手，这些年轻人一个也别想活。不得已之下，拼着剑池破损，将剑上的外力一股脑收入体内，剑池不出意料满溢出来，不出意料在体内横冲直撞，痛得他龇牙咧嘴。 他咬一咬牙，不管那些外力的冲突，双膝弯下猛的一跳，整个人便如同炮弹般直冲第二条刀锋臂。身体很重，青钢剑残余着的外力也很重，他不得不双手握剑，挥舞着在半空中三百六十度大回旋，以得到更强的力量支撑。 青钢剑里的外力被挥洒出来，使得剑身仿佛膨胀，看起来倒如同双手大剑。大剑在回旋中狂溢出暗黑色的剑纹，最后终于与刀锋臂碰上。 只听“呲呲”的激烈争锋，迸发的火星四处溅射。燕离跟着强行倾空剑池，所有的外力一瞬间齐聚青钢剑，使得这普通凡兵获得了神兵利器般的威能，竟是强行切开了刀锋臂外层的毁灭能量。 嗷！ 怪物螳螂发出一声通天彻地的惨叫。燕离踩在刀锋臂上，猛地迈开步伐，拖着青钢剑沿着刀锋臂迅猛攀升。下方的年轻人们只看到燕离化身一团黑色剑光，摧枯拉朽的把刀锋臂切分成两半，冲上天际之后又回落下来。 这一回，燕离倾空了外力，落地轻盈无声，却如同百石秤砣重重砸在年轻人们的心头上。 “燕大哥还是燕大哥……”王雪落痴痴地看着燕离，原以为那么努力地追赶了，到此仍若初见般可望而不可即。 “姓燕，藏剑，他，他，他是燕十方……”宋智已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俩耳光，“我居然称他老弟……” “他就是燕十方？”石啸宇只觉一股战意冲破了恐惧。 “不想死就快点离开这里。”燕离强忍气血的翻腾，轻咳一声，提醒年轻人们危险还在。 那怪物螳螂被斩了条刀锋臂，更显疯狂。由它的背上，先后跳下来数十个星灵，凌空悬浮在他们周围，各自捏诀控制着本命符，在虚空中架设着炮管一样的东西，然后那炮管还发出灼热的光。 “走！” 燕离快速闪身到王雪落身旁，将她横抱起来向入口处狂奔而去。其余年轻人们争先恐后跟在他后面狂奔，身后很快发出震响，灼热的气浪像催命符一样追赶着他们。 “妈呀！咱们就一个小分部，居然来了那么多星灵，谁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啊！”宋智一边逃一边哇哇乱叫。 王雪落突然挣扎起来道：“燕大哥，阿爹，阿爹还在里面，我要去救他！” “我去救，你们先走，我们到花江城汇合！”燕离把她放下，然后返身冲了回去。 “燕大哥！”王雪落正要跟上去，却被石啸宇拉住狂奔。 燕离矮身如猎豹般往回冲，抬眼看了看空中的星灵，发现他们分出了大部分去追王雪落等人。“看来我的猜测是错的。”他原以为这些星灵是冲他来的，可如果是这样，他们就不会去追别人了。 那怪物螳螂好像也去追人了，所以返程反而又快又顺利，很快就突破了几个星灵的封锁，来到的王淳所在的石屋，却发现石屋由于方才的剧烈震动，竟承受不住坍塌了。他的心一沉，要是王淳死在这里，对巧巧肯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有没有人，救救我，有没有人……” 突听废墟底下传出一个微弱的呼救声，燕离心中一喜，突觉背后有凄厉的破空音，他取剑返身格挡。是一个星灵的本命符搭成的炮管，那炮火虽然猛烈，却还突破不了藏剑。他返身格挡间，已迅速拔剑，那星灵被黑色剑光斩成两半落在地上，看来需要一段时间的修复了。 燕离看了一眼远处，几个星灵还在赶来的路上，他连忙跑到废墟上，把石头都搬开，果然发现王淳被压在一块石梁下，要不是刚好有快木头柜子格在他的上方，早就被石梁压成rou糜了。 “谢，谢谢……”被燕离救出来，王淳惊悸稍定，只看得到排骨的胸膛一起一伏。他想到方才对燕离说的那些话，忍不住的难为情起来，“你，你为什么还要救我这个老头子。” 燕离当然不会跟他计较，道：“你是巧巧的爹，曾经还帮助过我。好了，我背着你走，如果有哪里疼及时告诉我。”他不由分说驮起王淳，向另一个出口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