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天色渐晚，即使天空中茫白大雪，也依然能看见从那天际线缓缓泛起的那一抹晕黑。 御之界极北平原，雪狼一族的族地走道上，处处能看见巡逻的冯家崛组弟子以及他们的缔结妖怪。 许浮书和雪狼一族残存的妖怪都被冯炼要求集中在了许浮书的宅邸内，不许他们到处乱走，只能在宅邸中活动，不得走出宅邸，在宅邸门口，甚至还有两个冯家弟子在把守。 但冯炼这番举动并不是为了禁锢他们，而是为了保护他们，因为它们这些本身力量就平庸又未和御妖师签约契约的妖怪，是没有力量参加这场战斗的。 许浮书站在客厅边的窗口处，他眺望着远方，神色时而迷茫时而愁苦。 在客厅中其他处或站着或坐着的雪狼们，神情不一，不过同样的是，他们的脸上也写着茫然与低落。 气氛很压抑，他们的心情很沉重，对未来感到担忧和困扰，他们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命运是什么。冯家主赢了，那么他们族群就能活下来，可要是冯家主输了…… 许浮书的眉头越来越皱，心事重重。 许幼心这时走了过来，轻轻握住了许浮书的手。 许浮书微微愣神，就回过神转头看向许幼心。 许幼心抬起头，安慰许浮书道：“没事的父亲，冯炼家主他一定能战胜那坏家伙。” 许浮书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勉强的笑了一笑，揉着许幼心的脑，轻声说道：“嗯，他们一定能赢。” 许幼心见到许浮书脸上挂起来的笑容，不由开心起来，叽叽喳喳的和许浮书说起了她这段时间在外面的见闻，虽说吃了很多苦，但也能找到些趣事来说。 许浮书微笑着听着许幼心的话，心里却在想着之前他和冯炼之间的对话。 当时冯炼问他，它们一族是否有什么仇人的时候，许浮书只能苦笑摇头。 它们和火狼一族是世代仇敌，但正因为是世仇，所以许浮书才能确定这次对他们出手的不可能会是火狼一族。 那些家伙性格暴躁且好战，像这般手段它们是绝不会用的。 俗话说得好，最熟悉你的人往往是你最熟悉的敌人。 而其他的，许浮书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会有谁了，它们雪狼一族可不像火狼一族那般喜好争斗，因此它们一族的仇敌，许浮书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那既然不是仇家上门，那又会是谁？又是因为什么？ 许浮书眉头紧锁，心里越发深沉。 不知过了多久，许浮书又一脸怪异。 没想到，断竟然会成为那位大人的缔结妖怪…… 这真是…… 想到这里许浮书就苦笑了起来，内心五味陈杂。 ………… 另一边，冯炼正带着冯天华以及几名弟子正在那结界边缘处。 冯家弟子带着他们的妖怪在四周警戒，而冯炼和冯天华则是在断还有冰福的陪同下观察着这结界变化。 结界之上流动的灵力比之前更为浓厚，几乎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冯炼看着结界，表情沉重，究竟是什么人所为？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雪狼一族并不是什么大妖怪族群，没有惹人眼红的宝物，也不是仇人所为…… 冯炼想不明白，这隐藏起来的敌人到底所为欲何？ 冯炼这时开口道：“能和乘黄联系上吗？” 冯天华手掌抚着结界墙壁，摇头道：“不行，完全感应不到，也无法使用术将其召唤过来。”说完，冯天华就收回手，然后转身朝冯炼看去，又说道：“不过家主请放心，冯戮、乘黄他们一定也会有所行动。” 冯炼轻嗯一声，看了一眼渐晚的天色，吐了口气，就露出笑脸看着周围众弟子道：“天色已晚，大家先下去用膳吧，也别让其他兄弟久等了。” 众弟子闻言，也不多话，对冯炼一拱手，就离去了，只留下了两名弟子在冯炼和冯天华身边随侍。 一伙弟子在雪狼族地巡逻，另一伙就先作休息，两班轮倒制。 冯炼、断、冯天华、冰福，以及两名弟子及其他们的缔结妖怪，这时也已经回到许浮书它们所在的屋中，并在它们的招待下吃起了晚饭。 冯炼和断坐在首座，左右各站着一名弟子及其缔结妖怪，往下就是冯天华和冰福，末位才坐着雪狼的妖怪们。 吃晚饭时的氛围很微妙，整个过程中，也就只有许幼心能强笑着和断说上几句话，而以许浮书为首的另外六名雪狼妖怪别说和断交谈了，就连正眼也不敢与断对视。 晚饭吃得很简单，并不算丰盛，许浮书对着冯炼歉意道：“让您见笑了。”顿了一顿，又一脸黯然道：“由于这次事件，我族已失去了获取食物的来源……” 雪狼一族剩余的人，听到这个无不都低下了头，他们都知道，如果不是冯炼他们的到来，哪怕那暗藏的敌人不动手，它们也会被困在这结界里慢慢被饿死…… 冯炼充耳未闻，吃了一筷子菜后，就扭头对冯天华说道：“一会儿劳烦二长老你带几名弟子去四周探查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或是寻到那位‘不请自来者’。” 冯天华微一颔首，就道：“老夫明白了，待用完膳，老夫就去寻找。” 冯炼沉吟片刻，说道：“千万注意安全，要是……” 冯炼话说到一半，就被另一旁依然裹着大棉被打着哈欠的冰福给打断了。 冰福睡眼惺忪道：“啰啰嗦嗦啰啰嗦嗦，行了，我会保护好你家这位老头的。” 冯炼微微苦笑，然后对冰福郑重道：“那就拜托了。” 冰福没有回答，继续小口小口的吃起了饭菜。 冯天华一脸自信的对冯炼说道：“家主请放心，冰福乃大妖怪，乃冰蚕一族族长，实力深厚，冰雪之力对她完全无用。”说着，冯天华瞥了许浮书一眼，又淡淡道：“我的缔结者，并不是什么半吊子都能比的。” 冯天华此话一出，除了许浮书面无表情，许幼心低落的低下头外，其余五名雪狼妖怪全都对着冯天华怒目而视，只见其中一个年轻模样的男性雪狼更是从座位上豁然起身，怒视着冯天华，“你这家伙！……” 可不等这雪狼妖怪把话还没说完，许浮书就沉声道：“坐下！” “可是族长！……” “坐下！” 这名雪狼妖怪虽是不甘，不过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许浮书正想对冯炼致歉，冯炼却已吃完晚饭。 冯炼一起身，冯天华等就跟着站了起来，然后紧随着冯炼离开了此屋。 冯炼等人一离去，之前那位雪狼妖怪就咬牙切齿愤愤不平的对许浮书道：“族长，你刚才为什么要阻止我？！这些家伙简直目中无人！眼睛就差长在脑门顶上了！” 许浮书有些慌乱，瞥了一眼门外，然后压低声音对其呵斥道：“噤声！难道你们还不明白我族存亡与尊严哪个更重要？！”许浮书狠狠咬着牙关，憔悴的脸上带着怒意，“在这生死存亡关头，你们还想作甚？！” 五名雪狼妖怪闻言，全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许幼心这时走到许浮书一旁，两只小手覆在许浮书的右手上。 许浮书感受到自己女儿的不安，吐了口气，将自己内心的烦躁压了回去。 许浮书这时又想到了断，想起了从前它们对待断的种种，再想到现在它们的境遇。 许浮书内心满是苦涩。 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 出了屋子，冯天华就带着冰福，叫上几名弟子后，就前去调查线索去了。 冯炼和断在两名弟子的跟随下漫步走在小镇的冰雪街道上，一路走来时不时就有巡逻的弟子上前打招呼，对此冯炼总是一脸微笑的回应。 黑夜下的雪狼小镇，是灯火通明的，冯家弟子早在四周使用术法将其照明，宛若白昼。 “你们先退下吧。”当走到之前经过的那广场时，冯炼转身对他身后的两名弟子说道。 冯炼的直属部下“天崛雷”三部弟子，是绝对服从其命令，并且绝对不会问什么原因，换句话来说，他们就是冯炼绝对忠诚的死侍。 所以这两名弟子什么也没问，只同时躬身并异口同声的说道：“喏。”说完，这两名弟子就带着他俩的缔结妖怪离开了。 广场很空旷，这时候还没有弟子巡逻至此，那两名弟子退下后，冯炼就舒了口气，原本挺直的背也瞬间弯了下来，唉声叹气道：“总算能松口气了。” 断朝冯炼看去，微笑道：“辛苦了。” 冯炼闻言，就爽朗的哈哈笑道：“你啊，什么时候也学会和我客气了？”说着，冯炼就走到那广场中央的巨狼石像的石沿边上，冯炼将石沿上的雪拍掉后，就坐在了上面。 冯炼看着断微笑道：“断。” 断走了过去，并学着冯炼的动作将石沿上的雪拍掉后，就坐在了冯炼的身旁。 今夜的雪一如既往的大，纷飞的大雪夹杂着呼啸的风声，雪不停打在冯炼的黑色大氅上。 断是雪狼一族的妖怪，哪怕是半妖，这种雪天断也毫不在意，不觉寒冷，但她看见不停哈着白气的冯炼，就不禁为他感到担心。 断对冯炼说道：“回屋休息吧。” 冯炼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我族下子弟都在外冒着风雪，我这当家主的又怎好回去休息？” 断沉默片刻，才说：“可他们有灵力护体。” 冯炼咧嘴笑道：“没事没事，虽然我不能动用灵力，但我可是练体术出身的啊，这点风雪小CASE。” 断看见冯炼这般固执，眉头轻皱起来。 虽是不满，但断没有再劝，反倒说：“对不起。” 冯炼愣道：“为什么这么说？” 断低下头，“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陷入这种困境里。” 冯炼一听，就好笑道：“你啊，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要知道我们可是缔结了契约的，你的事情不就是我的事情吗？再说了，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帮我，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为你做点事情。真要说什么‘对不起’，那我不得天天都对你说对不起了？” 听着冯炼打趣的话，断不禁轻轻笑出了声。 冯炼难得的又看见了断的笑容，于是又看呆了。 断感到冯炼的异样，就收住了笑容，转头对冯炼疑惑道：“怎么了？” 冯炼躲过断的目光，抓着头发道：“没怎么啊。” 断看着冯炼有些发红的侧脸，一脸的不解，她不知道冯炼在干嘛。 一时气氛变得微妙，不知道过了多久，冯炼忍不住的想要转移话题道：“对了，断你还想回人之间去上学吗？” 虽然冯炼转移话题的技巧很糟糕，但断还是很给面子的回道：“不想。” 冯炼闻言就怔道：“我记得你那时挺喜欢上学的。” 断微笑道：“嗯，因为上学能学到许多知识。” 冯炼问道：“可那些知识在御之界好像没什么用吧？” 断说道：“有时候学知识并不是为了有用才去学。” 冯炼感到十分不解，想不明白，于是冯炼也就不再纠结这问题，而是问：“那为什么现在又不想去上学了？” 断微笑不语。 冯炼也没在意，过了一会儿只见他眼睛就亮了起来。 “我知道了，定是断想要早日成为大妖怪。”冯炼哈哈笑道：“这段时间你的努力我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断微微一怔，然后微笑道：“也许吧。”顿了一顿，又自嘲道：“不过我真能成为大妖怪吗？我不过一个杂……” 断的话刚要说完，冯炼就猝不及然的一个暴栗敲在了断的脑门上。 断捂着发红的脑门，吃痛不已。 冯炼一脸郑重的说道：“作为契约约定，我是一定会让你成为真正的大妖怪的！记好了，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断看着冯炼认真的表情，心猛然一跳，怔怔道；“我明白了。” 冯炼一听，就笑着点起了头，“嗯嗯，这样就对了。” 这时候，冯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和断聊起了闲话，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冯炼在说，断在听，说着玩笑话和各种趣事的冯炼，看上去眉飞色舞，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断看着少年天性的冯炼，脸上写满了就连她本人也不知道的温柔笑容。 自从炼当上冯家的家主后，就很少见过这样的他了…… 忽然，冯炼打了个喷嚏，将断从思绪中拉扯了回来。 断看着脸色都冻得发白的冯炼，眉头就紧蹙了起来，说：“炼，你还是进屋休息吧，许浮书族长他先前也为你收拾安排好了客房。” 冯炼闻言，正要开口时，断一脸坚决的看着冯炼又道：“回屋休息！我替你陪他们守夜。” 冯炼一听，就不同意了，也一脸坚决的和断对视道：“这怎么可以？！你可是女……” 断打断道：“我是你的缔结妖怪！” 冯炼顿时沉默，没过多久就站了起来，默默拍掉身上的雪，就往回走去。 冯炼背对着断，看不见他的表情，语气淡淡道：“行了，我明白了。” 断怔了一怔，然后也跟着站了起来。 断犹豫道：“……生气了？” 冯炼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用开玩笑的语气笑道：“当然。” 断又是一怔。 冯炼说道：“所以你以后得经常露出笑容来作以补偿。”说完，冯炼就挥了挥手迈着脚步走了，“那就拜托你了，我可靠的缔结妖怪。” 断看着冯炼走远后，才愣愣的回过了神。 生气了？要我经常笑？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断走在街道上，不停苦思着这个问题，时而皱眉时而抿嘴，样子看上去十分苦恼。 断一路走一路想，巡逻的弟子见到她也会唤她一声“断大人”，但断却是没有听见，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而不知过了多久，当断来到一个转角处时，一个她并不陌生的声音突然从她背后响起。 “断。” 断转过身发现来者是许浮书，只见许浮书他表情纠结，像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断一般。 断看着许浮书，语气不冷不热的道：“有什么事吗？族长。” 许浮书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来和你道一声谢。” 断沉默不语。 许浮书也没有立即说话，于是一时间在这雪夜街道上变得有些寂静，只能听见风雪的呼啸声。 过了不知多久，才见许浮书咬了咬牙，下了某种决心一样的说道：“抱歉，以前族人那样对你……” 断依然沉默着。 许浮书继续道：“可不管这么说，你身体里都流有雪狼的血脉，我……” 这时候断忽然打断了许浮书的话，断说道：“不必说了，我早已经没有再记恨你们。”说着，断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又道：“毕竟我已找到了属于我的归宿。” “……这样吗？”许浮书这时松了口气，然后解开心结的许浮书就轻笑道：“找到了冯家主那样的缔结者，也是你的福分。” 许浮书说完，才发现他的这番话似乎有些歧义，许浮书一急，连忙想解释的时候，却不想断点头道：“嗯，我的福分。” 许浮书又大大的松了口气，然后强笑道：“对了断，你要去看看你的父母吗？其实他们一直安葬在我们族中。”是的，不过没有立碑而已……只是这话许浮书却是不敢提，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断闻言，眼中闪过一道恨意，沉声道：“不去。” 许浮书发现，这番话才是不该提的，正当许浮书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的时候，就听断隐压着怒意道：“我不会认他们。” 断紧握着双拳，浑身微微颤抖。 人类和妖怪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种族，可他们却……！ 断紧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这样的事情，我绝不会承认！” 说着，断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人类和妖怪的爱情故事，只用存在于人之间中的童话故事里就够了！ ………… 留在原地的许浮书等断转过转角，看不见人影后，才叹了口气，断比起仇恨族群，更加仇恨生下了她的双亲…… 许浮书双眼无神，口中不停喃喃自语着，“当年，是我做错了吗？莲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