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天在看(三)
这是广武大帝的第十五滴血,最早的一滴血是他启程祭天之时,陪同他的是他的父大帝,算起来已经有些年月了。 现在他是父亲,后面这十四滴血是陪同他的十四个儿子一起流。 赢哲如法炮制,割腕滴血,洒在古碑之上,鲜血扩散,明艳妖异的花朵又多了一倍,绽放爬覆整个古碑。 古碑闪过一道幽暗不明的暗黄光芒,鲜血若花朵般摇曳灵动,冥冥之中仿佛有神意,薄薄的血膜如血海般荡漾,层次分明如波浪,继而联结成串,带着无尽的生命力在古碑上蠕动。 赢哲大为惊骇,朝广武大帝和驼背老仆望去,寻求解惑。 无论心绪如何都很少显现于色的广武大帝,脸上爬满皱纹的驼背老仆,神色严峻,神情专注地看着古碑,眼神之中带着贪婪,仿佛街头乞丐见到一座金山,沙漠之中的垂死者,见到一汪清泉。 我错过了什么?赢哲再度朝古碑凝神望去,灵识如同坠入无底黑渊,黑渊之地一个声音若有若无地在呼唤,快来吧,快来吧…… 两精神恍惚中,代赢氏子孙的鲜血,在阳光下游动如龙,忽然间海绵吸水一样,被古碑啜饮一空,不留一点痕迹。 那一刻古碑仿佛拥有了蓬勃的活力力,如同枯木发芽,死人复活。 一瞬之后,它复原来非金非石的暗黄颜色,平凡的不能再平凡,却依旧干净的一尘不染。 前一滴血是引子,而后一滴血则意味着传承。 也就这两滴鲜血是真的,管用的,其它的都是虚伪的礼数,装模作样的虚词。就好比这栋壮观的陵寝,也只有这只古碑是元武帝祖的遗物。 赢哲心头一阵,感觉灵识与脚下蓬勃大地连为一体,感觉到远在东方的大海,波涛叠起,巨浪翻天,感觉到西北铁骑狂飙,大地在震动,感觉江南雨季的风起云涌,暴雨将至,感觉草原巨蟒昂首吐信,踏山猛虎睁开双眼。 他朝天空看去,只有一轮昏黄晦暗的太阳,但他能够感应到九霄云外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像是失散多年的父亲看着久别重逢的儿子般热切,更像是是在沙漠里干渴欲死的老人,看到了一滴水般渴望。 那双眼睛盯着他不放,他感觉世界万物皆不存在,只剩下孤苦伶仃的一个人,逃无处可逃,躲无处可躲。 赢哲的血液如同沸水翻腾,从这一刻起,只要他不死,他就是武灵王,是元武帝国的储君。 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他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它对我充满渴望,它想吸我的血?赢哲望望天,又回头凝视石碑,感受着西北方向无形的召唤。 “感觉到了!”广武大帝手掌抵在儿子背上,低声问道。 “他在看我。”赢哲点点头,“传说是真的吗?我们是天上真龙的传人?” “到得云峰祖灵前面,这种感觉会更加的强烈,到时候就会得到相应的传承。”广武大帝拍拍儿子的肩头,不再多说一句,朝元武帝祖的古碑行礼后退。 失败的旅程各有各的不幸,大帝也不知道前人魂归何处,但成功的经历则各个都相似,至少赢氏帝族的皇家秘典是那么千篇一律的记载的,他也是那么经历的,也是那么记叙的。 如果这个儿子能够到的云峰之巅的祭坛,传承自会揭晓。如果他像前面十三个儿子一样……他说了也是白费唇舌,世间仍然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享有那份不可与人言的秘密。 英明神武的广武大帝排行三十,早早的祭天归来顺了天子位,成了历代储君兄弟次序排位最靠前的一个,成功保存下来诸多的帝族血脉。 可惜麻烦的是在以后的数十年里,在与兄弟们的勾心斗角中度过,那些没有去踏天子路被昊天收走的兄弟,有很多都被他又不客气的踢进了地狱。 少年继承帝位,长年累月,殚精竭虑的阴谋斗争,耽误了他娶妻生子的大好时光,尽管他现在妃嫔无数,儿子众多,但儿子们的出世都有一点晚,晚到十四岁的少年要去云峰斗妖兽。 再大一点修为高一点,成功的可能性似乎会更大一点,之前的老十三也不过十六岁,而排行三十的他,云峰祭天那一年已经是三十岁。 作孽!广武大帝看一眼困惑不解的孩子,但祭天成功与否似乎与年龄无关,真武大帝也不过就是十六岁踏上祭祖征程。 武烈城的修建者烈武大帝祭祖那一年十五岁,至于逆天修建十万八千里长城的神武大帝,踏上天子路时也是才十四岁。 自古英雄出少年,广武大帝真心的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是少年英雄。 眼前跪在元武帝祖神碑下的孩子十四岁,明年轮到赢盛,十五岁,后年就会有一个十六岁的赢鸣,然后…… 广武大帝揉了一下太阳xue,多么冷血无情父亲,掰着指头数着让儿子一个接一个去送死。他仰脸望着悬挂一颗昏暗太阳的天空,就像是瞎了一只眼的独眼龙的脸,暗啐一口:“****,看什么?” 走出祭坛,侍奉赢哲的小李子,早就将二阶狮鹫收拾的妥妥当当,静候多时了。 “落阳谷,使出吃奶得劲,能多快就多快。”赢哲跃上小内侍精心准备的鞍子,对狮鹫喊道。 没心没肺的灵兽欢快地应一声,跃起,腾空,展翅高飞而去。 “早点回来,武灵王,奴才,还等着服侍你呢!”小内侍双手笼罩嘴边,仰头高喊,眼角含着几滴清泪。 又立一位储君,又一位皇室贵胄启程踏天子路。 元武国都武烈城的百姓们纷纷仰头叹息。 久候祖庙外送行的林妃手中一方天下少于的冰蚕丝纺织的锦绣方帕,已经湿透。她眼泪哭干,双目无神,嘴中念念有词:“赢哲我的好孩子,一定要回来!” 走出祖庙的广武大帝知道,像十三王的母妃一样,又一位王妃魔怔了,不等到靴子落地,这位爱妃,睡梦中,清醒时,都会念念不忘地重复这一句。 靴子落地,游子返乡,英雄归来,那可能吗? 靴子落地时,就是那孩子的死讯传来罢了。 十四岁,这个令人作呕的岁数。 排行十四,一个让人心情不愉的排序。 炼体士,离经叛道的难以形容的修行。 还有从军西北,这个历练大胆而异想天开,难道一连串的诡异古怪后面,会有什么变数吗? 或者是葬身妖兽之腹,这是另外一个结果,好歹有个结果,悲切一阵,也就过去了,看现在十三王的母妃,不是又开始池边赏荷花,柳下喂锦鲤,挺过来了吗。 广武大帝将林妃搂在怀中,抚摸她的秀背爱惜地顺顺气。 他有许多儿子,多到记不住儿子的生日,甚至小儿子的排序,但林妃的儿子可不像他这么的多,一个已经远去,一个年幼不知愁滋味。 纵马飞驰祖山的赢鸣,抬头仰视远去的狮鹫流泪道:“十四哥,一点要回来,不然我的小命可就跟着你一起交代了。” 梅妃的寝宫里,赢盛和梅妃母子,相对而坐,一起看着远去的狮鹫,内心纠结不堪,一会盼望赢哲回来,一会又贪图天子大位,一会贪生拍死,一会又打算舍命一搏,纠结不堪,难以理清头绪。 祖山之巅的祭坛上的无牙驼背老仆望着赢哲远去的背影,看着他收不进乾坤袋只能背在身上的古朴宝剑,看看元武帝祖恢复如初的神碑,皱眉不展,冥思不已。 万宝楼九层,老态龙钟的十万宦官之首,双手理顺垂至肩膀的如蛇长眉,低语:“启程了,走了,你也出宫了,我呢,该走还是该留……” 皇城最高处,观星台十八楼,擎着一只小茶壶,正在啜饮茶水的老人,打出几个玄奥难懂的手印。“算不到呀算不到,你的未来我算不到……” 广武大帝之十四子,武灵王赢哲,备位储君,启程踏天子路。 这一年,广武大帝一百零一十四年,九月九日重阳。 这一年,赢哲十四岁。 他有三个月的时间,十二月十二之前,要么登上神坛,要么跌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