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彼时流年

    林伊人正思忖间，祁境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个肩背药匣、双目炯炯的布衫老者。

    “公子，”祁境对林伊人道，“这位便是凌波镇闻名的杏林圣手赵叟朴。”

    “有劳赵先生。”林伊人向布衫老者微微拱手，转而对祁境道，“施莫有些不妥，你先去他房里看看。”

    “是。”祁境躬身退下。

    赵叟朴上下打量林伊人一番，“秋水为神，白玉为骨，公子好风采。”

    “赵先生过誉了。”林伊人微微举袖，“舍弟日间不知服下了什么不妥之物，如今神志恍惚，昏迷不醒，还请赵先生上前详加诊治。”

    赵叟朴轻嗯一声，放下药匣，走至床榻旁，注视林子衍片刻，眸中掠过一丝精光。

    “此病老夫看不了。”赵叟朴转身道。

    林伊人微微蹙眉，“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先生仅看一眼，便论定此病无解，未免太过草率？”

    “区区小毒，怎会无解？”赵叟朴瞥了林伊人一眼，“只是该毒若为秋逸山庄所下，老夫又何必淌这趟混水。”

    林伊人眸中微微一凛，“先生怎知舍弟所中之毒与秋逸山庄有关？”

    “只因该毒本就为老夫所配，而请老夫配药之人，便是秋逸山庄里的一位姑娘。”说罢，赵叟朴便提起药匣，朝门外走去。

    “先生且慢。”林伊人上前两步，拦住赵叟朴。

    赵叟朴冷笑一声，昂然道，“老夫从不受人胁迫。”

    “赵先生，”林伊人躬身道，“舍弟无意中得罪秋姑娘，其间误会颇多，先生一生悬壶济世，怎能忍心见死不救？”

    “不必说这些好听的哄我，”赵叟朴道，“那姑娘没想要他的命，不过是让他吃些苦头罢了，过上十天半个月，此病即便无药亦可痊愈。”

    林伊人犹豫一瞬，指着桌上的银黄色药粉道，“其实在下已得到解药，只是有些担心真假，不知先生可否帮忙查验，指点一二？”

    赵叟朴看了看林伊人，见他眉头紧锁，忧心忡忡，走到桌旁用竹签挑了一丁点粉末，放在烛火之上。

    簌簌簌，粉末立刻燃烧起来，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药香。

    “解药没错。”赵叟朴扔下竹签，提步迈过门槛，“一包可分三次服用，每日一次，三日后便可痊愈。”

    “多谢先生。”林伊人大喜，对着赵叟朴远去背影深深一揖。

    服用解药后，林子衍果然渐渐平静，沉沉睡去。

    一个时辰后，祁境回禀林伊人，说施莫已无大碍，林伊人便让祁境在屋里守着林子衍，自个儿沿着长廊，慢慢踱回了屋子。

    夜风轻拂，紫藤花香浅浅萦绕鼻端，庭院中忽而飘落三两片竹叶，打着圈儿在月光下飞舞，恣意逍遥，如蝶如雾，转眼不知所踪。

    回到屋里，林伊人推开窗棂，静静立于月下。夜风下，鸟虫啁唧，叶落花开，林伊人心绪翻滚，纷乱如潮。

    谆国天子晔帝林岂檀有五位皇子、两位公主，其中，瑾皇后元汀荑育有一子一女，一子即为太子林涧之，一女在三岁时早夭。另外四位皇子和一位公主皆为后宫嫔妃所生，地位远逊于嫡长子林涧之，分别是黎妃纪婉瑶诞育的二皇子林靖铎和四皇子林安禹，兰妃刘榆歆诞育的三皇子林承晗，霓妃吕韫韵诞育的五皇子林子衍，以及怡妃夏浣栖诞育的二公主林玥湄。

    四子之中，林靖铎五岁时早夭，林安禹肥头大耳、钝口拙腮，为林岂檀所厌弃，林承晗天身有疾，多年缠绵病榻，亦不为林岂檀所喜，唯有林子衍剑眉星目、神采英拔，最得林岂檀欢心。唯一的公主林玥湄如今只有九岁，冰雪聪明，俏皮可爱，也极为林岂檀所宠爱。

    林子衍的生母吕韫韵在产下他后便罹患重病，虽经百般诊治，依然油尽灯枯，撒手人寰。林子衍的母舅吕庭和虽想方设法庇护林子衍，奈何彼时还是霖王的林岂檀醉心皇权，压根无心关怀幼子，终使林子衍变成了王府中处处看人脸色的庶子。

    晋和十五年，林以然暴亡后，林岂檀借助彼时的右丞相钟阁樗、兵部尚书元穆怀、吏部尚书夏且雉、太傅归士南的支持，登上皇位，年号午元。

    午元二年，在林子衍七岁、林伊人九岁、顾流萤二十七岁之际，命运之轮终于改写三人宿命。养子，亲子，养母，生母……后宫之中，波云诡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林子衍在顾流萤精心筹谋下，渐渐受到林岂檀的喜爱和器重，而林伊人终因身份尴尬，不可避免地与母亲渐行渐远，形同陌路。

    养子与亲子虽只一字之差，本质却相隔万里。林子衍极为依恋顾流萤，但顾流萤在维护林子衍的同时，却也一直暗中为林伊人运筹谋画，消灾弭祸。

    这一切，林伊人和林子衍虽绝口不提，但都心知肚明。

    关于外界对顾流萤本是瑜王妃的妄议，林子衍泰然处之，夷然不屑，坦然与林伊人走动频繁，毫无皇子的架子。就连太子林涧之，也常常被林子衍的率性而为扰得头痛不已。

    林子衍的心结，林伊人不是不知道，只是这结，除了母亲顾流萤，任谁也打不开，而母亲和他之间的心结，又有谁能够打开呢……

    林伊人微微仰首，微微叹了口气。墨蓝色的天幕中，云如浮羽，随风而舞，犹如凌波镇十里翠竹，缠缠绵绵卷入天际。

    距离月圆之夜尚有十日，林伊人未曾料到，林涧之会突然出现在凌波镇，更不曾料到，他会大张旗鼓地将皇家觊觎骨仙草和藏宝图之事，摆在了秋慕尧面前。面对林涧之这样一个诡诈多变、阴狠毒辣，且地位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对手，林伊人感到了一丝暗藏的危机。

    林伊人很清楚，作为一个期待登上皇位的太子，林涧之绝不希望林岂檀得到骨仙草。但是午后在醉云楼，林涧之对乌玠令显然极有兴趣，并且一定要在月圆之夜进入秋逸山庄，他真实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繁星点点，幕天席地，林伊人忽而回想起那夜城外，谷小扇明亮双眸，亦如这夜幕星空，璀璨夺目，熠熠生辉。

    按照林音音的描述，谷小扇今日也来到了凌波镇。那个被林音音称为天仙jiejie的女子，出手狠辣，武功高强，在一招间便制住了谷小扇……林伊人双眸微阖，思忖片刻，脑海中忽而闪过一个窄腰广袖，媚笑鲜衣，横眼秋水，眉展春山的绝色女子，心中顿时了然。

    此番恩怨，只怕是当日谷小扇唤他一声姐夫所惹出的纰漏。

    江湖消息素来传得快，彼时在香雪山庄，众人亲耳听闻林伊人与夕泠宫蝶使申陌儿情投意合、凤凰于飞之事，申陌儿对此绝不会一无所闻，而“天仙”二字，只怕唯有用在申陌儿身上，方属受之无愧、实至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