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节 赫尔墨斯的惨剧（四）

    “醒来之后的我，短暂沉浸在那玄奇而恐怖的梦境之中，居然一时忘记了把我吵醒的是什么。等到我反应过来，再次拿起手机看到那个号码的时候，已经过了足有一分钟了。”

    “那个号码是……小雅的？！”

    “我犹豫了一下，老实说之前那种莫名的愤怒现在早就已经消下去了，但我却又对把她一个人丢在机场有些惭愧，因而手指在接听键上悬停了半天。最终我还是按了下去，把手机聚到脸侧，轻声唤道：‘喂，小雅……’”

    “‘阿进！’”

    “我吓了一跳，因为电话那头的小雅的声音中充满了惊恐，她在啜泣。而且在接起电话的同时，我也感觉到了，仿佛就是以电波为媒介传递到我身旁的一般，有一种诡异的气息逐渐扩散开来，就像是被成百上千头呲着牙逼近的野狼包围了一样，无处可逃！”

    “‘小雅……’我的嗓音也有些颤抖，‘怎么了？你听起来……’”

    “‘它在外面！’”

    “小雅叫出了这四个字。真奇怪，明明是孤立的、无法理解的语句，可我的脑子里却在瞬间就构思出了那么一副画面：小雅蜷缩在卫生间的角落里面，一手拿着手机，眼睛警惕而又绝望地紧盯着门口，同时，‘咔哒咔哒’的扳动门锁声音传来——”

    “‘咔哒咔哒……’”

    “在我那么想着的同时，电话那头居然真的传出了这样的动静！”

    “‘小雅！’一种无可名状的寒意从我的脊背飕飕窜了上来，我慌乱地冲着手机喊叫，‘你在哪儿？！那是什么？！我——’”

    “‘……阿进。’”

    “出乎我的预料，小雅的声音在那一瞬间突然平静了下来。她好像已经做出了某种觉悟一般，不再哭泣，也不再尖叫。她的声音明明空灵，虚幻得让人无法捉摸那份真实性，可却又同时充满了坚定。在我的幻觉之中，她站了起来，她的眸中再无半分惶恐，只是用淡然的神色注视着门口，那明知无法改变，挺身面对死亡的决然。”

    “‘阿进……’她轻声说道，像是嘱托，又像是倾诉，‘听我说，逃不掉的，我们谁都逃不掉的。我很清楚，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活下去……知道吗？阿进，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对你——’”

    “滋…………嘟、嘟、嘟、嘟……”

    “她的声音突然从我的耳旁消陨。一阵刺耳的杂乱电波声，紧接着，不管我再怎么想要倾听，却都再无法从手机中搜索到她一丝一毫的动静。其实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电话中传来最后一声异响，那是某扇门被打开的声音，我知道小雅也和她自己所说的一样，她终究逃不过。她的名字，她的身体，她的声音，和她的生命一样，从此都不再属于这个世上。”

    “手机从我的手中无力地滑落。”

    “我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我的梦境，那明明虚假的影像却与现实是紧紧串联的，我看到了小雅死前的场景，那并非是靠我这种凡人的力量能够做到的事情。是‘那个’！它已经追过来了！它在嘲讽，它故意让我在梦中看到它行凶的过程，就是为了告诉我，它就在我的身边！小雅说得对，她逃不过，我也逃不过，我们谁都逃不过！现在小雅死了，它在向我靠近过来，我突然有一种预感：我的生命，就要到今天为止了！”

    “我呆呆地看着窗外，这里是与雨夜泉乡完全不同的夜空，没有阴云，没有细雨，夏夜的星辰出奇的明亮闪耀着。我想起小时候学过的那首歌，‘好像许多小眼睛’……对啊，它们正在看着我呢！人间的一切对于它们来说都只如戏剧一般吧？而它们只需要看，不管喜剧还是悲剧，它们都不会有丝毫动容。在繁星的眼中，我们人类不就是这种渺小的生物吗？很快，可能几个小时，也许只要几分钟，我就要在这灿烂的星空之下沉沉睡去了吧？如果不考虑死前的恐惧，或许这种安宁的逝去，也算是一种美丽的绽放呢？”

    “但那不行。”

    “我跳下床来。”

    “不知怎么，明明才刚刚经历过小雅的死，那个不明的存在杀死了我心爱的女孩，但是这一刻，我的心情却意外的镇静。我一下子想明白了好多，小雅为什么总是那么沉着，那么冷静呢？那一定是因为她早就看透了吧？她拥有着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强大得多的灵媒，从一开始，她就感应到了那‘东西’的存在，她知道‘它’一直都跟在我们的身边，所以她才会明摆着告诉我：逃不掉的。但即便如此，当我提出要她和我一起走时，她还是答应了，为什么呢？是不愿意放弃那渺小的希望吗？即便明知不可为也打算要拼搏着试试看吗？都不是，她其实早已经告诉我了。那天在阳台上，她对我讲起她那为了保护她而死的前男友，那是在暗示我，她其实很无助，她想要得到我的关怀，我的保护！只因为我在第一天对她承诺过‘我会保护你’，这个好傻好天真的姑娘居然就真的相信了！所以她才会答应和我一起走，所以她才想要追随我到我的家里来！但我呢？我却以自己那丑陋的嫉妒为借口，无情地将她丢下！”

    “我想要哭，但眼睛里却挤不出一丝眼泪。”

    “我拖沓着蹒跚的步伐走向收藏柜，那里有我很久以前从拍卖场上弄回来的一件东西。一把用黄金和宝石做柄，刃尖闪闪发亮的匕首。我曾亲自试验过，这东西削铁如泥，无论使用多少次都不会磨损卷刃。社团里的一个老人说，这玩意儿有克制‘那个’的功效。我把它称为诅咒匕首。”

    “是的，我还不能却步，不能停下。我突然感到身体充满了力量，我要替小雅报仇！我要回到那个地方，那里是一切的开始，而我，现在要去将一切结束！”

    “我没有收拾任何东西，仅仅带上了我的日记本、一根圆珠笔和那把匕首。真走运，我居然还能订到一张今天下午的机票。我给匕首办了托运，这还不够，我又给未来岛上一家冥器店铺打电话订购了一口棺材，我想即便我失败了，好歹还能有个体面的葬身之处，不用像华仔那样死相凄惨。”

    “下午五点钟，我再一次来到了雨夜泉乡，这里仍然是那副鬼样子。我找到阿乔女士，据她说，几天前她就已经被阿朱辞退了，之后就再没有上山去看过。我想起那天正是华仔死掉，我和小雅她们一起逃走的日子。我对阿乔女士说，现在你被重新录用了，我现付你一星期的工钱，只要你今晚来一趟，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就好，如果我死了，麻烦你把我的尸体放进二楼走廊尽头房间的棺材里面去。”

    “她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惊恐，肯定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吧？但我并没有解释。我回过头迎着阴雨向山上走去，口袋里装着我的匕首。我想，是时候去结束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