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整顿（六）
书香命碧萱去将周mama请来。 周mama毕竟是有脸面的管事mama，让身边的大丫环去请她来，自然也是顾及她的脸面。书香身边的三个大丫环中，锦瑟是个急性子，绿云又是宁府的下人，只有叫碧萱去才是最合适的。 周mama笑眯眯地进了房：“二少夫人好。” 周mama早就听说了书香要整顿宁府的事情，不过她也并没有放在心里，这一阵子依然是我行我素。她想得倒也有些道理，书香虽然惩治了彭显家的，但那是因为彭显家的把事情闹大了，丢了宁府的脸面，书香无论如何也要做出几分样子来给大家看看。再说彭显家的不过是被革了差事，彭mama不是还好好的吗？书香就算再能耐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丫头罢了，想要立威服众，手段还差得远呢！ 再说，那魏顺家的亏空了二十两银子，不是也认个错就没事了吗？书香不过是想借机会树立她在宁府作为少夫人的地位罢了，又怎么会当真敢撼动她周mama的位子。 想到这里，周mama越加自信起来。 何况宁府里这些下人，最早认得书香的就是她周mama了，要不是她去沈府给沈老太太问安，见过了书香一面，宁府又怎么会去沈府提亲呢？ 所以，要不是她周mama，书香能不能进宁府的门还不一定呢！ 周mama十分想当然地把书香嫁进宁府，如今又做了少夫人的功劳归结到自己身上。她认为书香就算再怎么要立威，也会给她留情面的。叫身边的大丫环来请她，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因此周mama笑容满面地来了。 书香点了点头：“给mama看座。” 见书香这么客气，周mama心里就更有底了。 晴烟给周mama端了锦杌。周mama谢过了书香便坐了下来。 书香微微地笑：“今天请mama过来，也不为别的，不过是想问mama几件事。” 周mama说道：“二少夫人请讲，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书香便拿出账房的账册来，翻了几页，让碧萱拿给周mama看：“我这几天看了咱们府里的账册，有几笔银两，是mama的名头支出去的。不过这几处开销却也没见到实物，又没有名目，还请mama帮忙解释一下。” 碧萱将账册递给了周mama。那几处账目都用了签子隔了出来，上面用朱笔细细地勾勒出来，均是“某年某月某日，周德家的支银若干”。 周mama扫了一眼，就笑着说道：“嗳哟，我的二少夫人，这些奴婢哪记得清楚？无非都是为府里办差支出来的罢了。” 书香不急也不怒，仍是淡淡的样子：“银两是mama支出去的。我们自然要问mama。mama年纪也不算很老，难道记性就这般差了？” 周mama心头微微一跳。 书香这话并没有说周mama如何如何，周mama却忽然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看来，想蒙混是蒙混不过去了。 周mama装模作样了看了几处，说道：“这些……这些都是大夫人让奴婢支出来的。” 书香紧追不舍：“这么说，周mama是替大夫人支的银钱了？” 周mama犹豫地点了点头。 书香笑道：“那我就奇怪了。大夫人房里的的月例和各项采买，都是有份例的，名目也写得清清楚楚。即使是有了其余的支出，都是彩蝶支的银子。名目也写的明白，何年何月因何事。怎么还要周mama来支取银两？” 周mama被追问的说不出话来。虽然是大冬天，身上却渐渐冒出冷汗来。 书香也不着急。闲闲地拨弄着茶盏中的茶叶：“要不然，就让彩蝶过来跟mama对对账目，到底是谁出了错，总不好平白冤屈了旁人。” 宁夫人房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彩蝶打理的，只要彩蝶来和周mama对质，自然会问出破绽来。 周mama咬了咬牙，说道：“二少夫人是不知道，奴婢经常奉了大夫人的吩咐，去外府请安问好的，这去了人家，总不能空手去吧？出门送礼这些都是要用银两的，奴婢……奴婢总不能自掏腰包。” 最后一句话说的声音已低了下去。 看来周mama是想把这些账务上的亏空，推搪到与外府迎来送往的账务上去。 周mama顿了顿又说道：“从前奴婢也曾去沈府问安过，想必二少夫人定是知道的。” 周mama这是在暗示书香，书香能嫁进宁府，那都是她的功劳。 书香微微一笑，又翻开一处账册：“凡是与外府送礼物的名目，这里都有一份账册记得明白，只是不知道周mama这些银两又是送到谁家去的？” 宁府的事情多，账册也就多了起来，与外府的迎来送往，都有两本账册，一本是送到别人家去的礼单抄录，二是宁府收的东西的礼单抄录。周mama的支出并未录入到送礼的账册上，只是记在流水账上而已。 周mama额头上终于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掏出帕子擦了擦脸，大概是想要掩饰，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她此刻的慌乱。 书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mama，似乎在等待着周mama的回答。 周mama手中的帕子攥得死死地，紧张地思索着对策。 承认这些银两是她昧下的？那是绝对不行的，若是认了，那她们家几辈子的脸面就全完了，连周德的管家之位也别想保住。虽然宁夫人会偏向着她，但是如果宁夫人知道她昧了宁府公中的银子，也绝对不会保她。如今只能想办法与书香周旋，只要不承认，书香也没有证据证明就是她昧下了银钱。 周mama清了清发紧的嗓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二少夫人，您也知道，有些账目，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这些账目缘由，宁夫人都是知道的。” 这句话暗示了很多层意思。 但凡大户人家，都会有一部分糊涂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写入账册上，各房生活在一起，主子丫环婆子的一大堆，府里事情又多又杂，难保就不会出什么让人没法明说的事。若是哪个房头出了乱子，自然要去公中拿银子补救，但是这原因却又不能明明白白地写在账册上，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反正只要主子不追究，这些帐慢慢就会变成烂帐，死账，最后便会汇到每年的流水账上。 周mama这样说，一来是暗示书香，有些账目是不能追查的，追查下去，就只有大家一起没脸；二来也是在藐视书香，意思是书香掌家才这么几天，府里多少事情书香都是不懂的，还需要她周mama多加提点。 周mama知道书香心里明白，这些账目大部分都是她私下昧下的银两，但是书香能拿周mama怎么办呢？周mama有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难道书香一个年轻的掌家少夫人会去找宁夫人的麻烦吗？ 若是此事惊动了宁夫人，就算是书香惩治了周mama，也势必得罪宁夫人。也会让府里上下人等，从老夫人到二夫人，到下面的丫环婆子，都知道书香的掌家能力不够，还要宁夫人亲自出面解决。 周mama是认准了书香不敢得罪宁夫人，才会这样说的。 书香浅浅地笑，说道：“mama从前也是常去沈府问安的，大概听说过，我在沈府就曾经帮沈大奶奶管着家里的事。” 这一句话就已经够了，周mama想欺负书香不懂事，却忘了书香早在未出阁的时候，沈老太太就已经让书香和灵香一起帮沈大奶奶管家了。这些流水账上的猫腻，书香自然一清二楚。 周mama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宁夫人了。 书香抿了口茶，才缓缓开口：“大夫人如今病着，怎么好拿这些事情去烦扰大夫人。mama也是在大夫人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反倒忘了这一层。” 这话已经是在指责了，难道为了周mama一点儿小事，就要去打扰正在养病的宁夫人吗？周mama服侍宁夫人这么久了，宁夫人几番照看偏向周mama，在宁夫人病着的时候，周mama竟然还只想着自己的事，都不顾及主子的身子。你周mama就算再有脸面也不过是个奴婢，要是连自己的主子都侍奉不好，谁又会为你出头。 周mama脸上的已经是汗如雨下。 书香叫进寻冬来：“给mama打盆水来，净净脸。叫双兰进来，撤些炭火。” 在下人面前，书香这已经是给周mama留了脸面了，意思是房里太热，周mama受不了才出了这么多的汗。 周mama结结巴巴地说道：“多谢……二少夫人，奴婢……奴婢不用。” 书香笑了起来：“我平日里怕冷，就吩咐她们多生了些炭火，现下反倒让mama难受了。mama还是擦把脸吧，太热了容易头晕，净了脸也能清醒清醒。” 这是让周mama好好考虑一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mama无法推辞了。 周mama擦了脸，冰冷的井水确实让她头脑清醒了许多，她终于明白书香这次是决心要向她问个明白了。 书香却不急不缓地说道：“这账册也有快一年了，mama记不大清楚也再说难免，要不然，mama就回去再想想，想起来了再来回我。” 周mama说不出话，只是低下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