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深苑亭宇惊见
天阴得很重,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进了二门,就听见哀哀的哭声越发近了,楼明傲不知为何突然冷笑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入了长清宫,身着缟素的各宫嫔妃已到了大半,上官逸坐在上殿眼神疲怠,文武百官默立一旁。大殿上停立着梓宫,冷烟缭绕,楼明傲实在看不清牌位上的细节,只一个“夏”字入目。 伴着妃嫔争先恐后的哭灵声,她轻步缓缓入殿,上殿位中那双疲怠的双眸微微闪过,一抹亮丽随即黯淡下去,只传来淡淡的言语。 “端慧王妃——你终究要来送皇后一程。”声音冷冷的。 “主母,您醒醒——”这一声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紧紧拴住了自己。楼明傲猛地张目,看着空空荡荡落满尘土的屋梁怔怔的说不出一个字。直到璃儿的脸入目,缓缓呼了口气,由蒲团中坐起,还来不及说话,只听璃儿匆忙道“主上醒不来了呢。” 楼明傲这才想起来司徒的伤,之前那个梦太过真实,久久不能回过味,竟也忘记了身边的人状况。转了半个身子,伸手触上心室的位置去感应司徒的心跳,只好一阵子,脸色由苍白至青紫,瞪着眼睛看璃儿,话说得并不顺畅:“怎么……不跳了?!” 璃儿只觉得一股子热气要涌上额头,咬牙轻言:“在…左边。”心里暗道,无论什么时候,这女人都是个没心肺玩闹的主。 “相公只是累了,睡睡而已。”楼明傲顾作了轻松,她心里也是知道的,司徒的状况很差,身体比日里更凉下几分。只是这个时候,反不能乱了性子。她静静的想,琢磨着什么法儿能摆脱险境。大夫自是要找的,只是却又怕引了暗中之人再次出手。要想救司徒,先要由援兵护送他周全才是。 杨归此时正勉强坐起了身,他也不知这话当不当说,只低头看了眼完全没了知觉的司徒远,一咬牙根道:“东行三条街巷,就是彦府。彦大将军手下的兵符倒是能襄助一把,至少也能护卫主上去个安全的地处医治。” 楼明傲仰头看了杨归,心下随着算盘起来。拖着自家半死不活的男人去找老情人求助,面子丢了也就罢。她虽笃定了彦慕会出手襄助,只是……让她在彦家众目暌暌下出现,且是出口相求实在有说不出口的难堪。 璃儿此时看明白了主母的小心思,终究是忍不住道:“要不……我代您去求?!” 楼明傲还在心里算计着司徒驾鹤归去后自己的得失,璃儿之声的入耳,却并没有入心。 璃儿只得再道:“主上对您……毕竟没有苛责过任何。” 楼明傲默不作声的打量了璃儿,她其实知道这话说得再合情理不过。司徒不是负义之人,她亦不能做忘恩的事。细细想来,这男人虽说话不多表情不多,但至少安安静静看他的书写他的字,并未把心眼放在琢磨自己身上。他由着自己闹个翻天覆地,甚至还能容忍自己在眼皮底下做戏给他看,他明明就同那些真相隔着一层纱,却不肯动半根手指头捅破。他随便问上桓辅一句,大可以明白她的身份,可他偏偏不问。他就算想知道,也只由她口中脱出。 司徒远死了,自己会怎样?!这个想法自她脑中闪过。无非还是那两个字,活着。只要活下去,天塌下来又如何,况且司徒远还不是她的天。她只是暂住于他的屋檐下,视他为路者,停留了大半晌的过客。现在,也许是该道别了。她的路还要继续,还是要此般活着,被骂无情也好,自私也罢,她从未想过天下人能理解自己。 目光忍不住落在司徒远眉间,她想起昨夜的那番话,心里比谁都清楚……司徒远并不觉得她会救他。是,因为他们都是同样的人,了解自己便是洞穿对方。他心里知道她绝不会救他,所以睡的如此安然,好像再不会醒来般。 杨归见这景状,侧了身子长叹了一声复又卧了下去,背影掩着凄凉。璃儿并不死心,几步绕到楼明傲身前,压低了声音道:“主母,您在怕吗?” 楼明傲万没想到璃儿会这般说,思绪顿时乱了。 “您在想……这个人日后怕是会成为自己最大的羁绊。与其那时痛苦,不如就让他死在眼下,死在……您动情之前。” 迎面一阵风灌入,猛打了个喷嚏,楼明傲心里骂道这死丫头看人看太准了,没有一次偏颇过。 清晨的微风夹杂着些许凉意,楼明傲把脖子缩紧了袍中,又一次立于彦府前,企图唤门,手落在兽面活环上,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勇气。 等到守门的小厮赶着清早来起门,一路哼哼到门边,透着门缝看到门外的女子,“吱——”一声,从内拉开了大门,探出头来问着:“姑娘,我们府里连着几日严戒,不允外人见的。您赶着他日来可好?!” 楼明傲眼神越过小厮看了院内的福进门,脸上讪讪一笑:“求见你家四公子。” 小厮似有难言之隐,方开了口准备说上什么,身后叱责之声漫入,男声底气十足,声音沉稳——“狗奴才,大主子就要出来了,你起个门怎么也磨磨蹭蹭?!” 小厮忙回身冲着由福进门后走出的身影一个劲赔不是:“大公子息怒。” 彦傅此时已然由不得去责难小厮,只看着门边上立着的女人,半晌不动。楼明傲面无表情对上他的眼神,那一刻,彼此的眼神都凝固了。 震惊,讶异,甚至慌乱依次浮现在彦傅脸上。楼明傲迅速于脑海中回映着方日被他羞辱的情景,她偏了头不去看记忆中那张阴沉狰狞的脸,只声音清晰:“我要见彦慕。” 福门后簌簌的脚步声传来,且并不是一人,彦傅忙着回身疾步迎上去,全然不顾门外的楼明傲,只略显焦躁的嘱咐小厮:“打发她走。” 楼明傲听这言语,自是不会动半分,反而站得更坚定,直到福门后渐渐露出那人的身影,她才后悔今日实不该来这个鬼地方。 彦傅躬身迎了福门后绕出来的华衣男子,华衣男子的身后,彦慕尾随而至。彦慕面色平淡,倒实在和卑躬屈膝的兄长彦傅相去甚远。 心绪纷杂,楼明傲只觉得头皮麻麻的,太阳xue的神经线凸凸跳着,是微微的痛。她想不到他为何会出现这里,似乎他与自己一直都是个噩梦,她擅长沉浸在谎言之中,然后强迫自己相信这世界再没有这个人。可是眼前这个人,每一次都会以出其不意的方式闯入她的生活,他总是在你似乎要忘记他的时候突然出现,提醒自己……原来你逃不掉。 楼明傲须臾不动的盯着那道颀长的影子移过来,他周身的光芒太耀眼,她努力睁目,忍着满眼的痛。没来得及做好任何准备,两人的目光交触于瞬间。 “司徒夫人……”微微的诧异后,上官逸扬起漫不经心的笑意,只双眼冷漠的如瞬间冻结的冰雪,寒至极点,“好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