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一处相思
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有这四面斑驳的墙壁似乎在诉说着这个女主人的贫穷。 桌椅已经有些摇摇晃晃,仿佛轻一用力立刻就会散架。桌上菜篮子里零星的几片有些腐烂的菜叶子显得那么刺眼。 汐城默然,她大概明白了这个人的处境。虽然她现在很有钱,但是,毕竟曾经也贫穷过,所以,多多少少总可以设身处地一下。 “冒昧来访,也没带些礼物。刚去逛了下扬州城,感叹景色优美,也买了不少吃食。如今我也有些饿了,不如借大姐的地方一用,吃些东西,未知是否冒昧?”汐城嘴上说着,手上却早已把饭菜糕点摆上了桌。 “无妨无妨。姑娘请便。”妇人立刻摇手表示她不在意,但肚子里咕咕的叫声却让她又更加的尴尬了几分。 “这东西着实不少,也怪我贪嘴,买的多了,怕是会浪费。不若,大姐与我一同吃些吧。”汐城笑了笑,将眼前的一碟糕点推到妇人面前。 “不不不,姑娘请便就好。我。。。我不饿。。。”妇人低着头,手指攥得紧紧的。 “大姐又何必客气?这吃食虽说不致太过贵重,却也不便宜。我这人一兴奋就会多买东西,而买的多了又难免浪费。这么些美食若是丢了多可惜?再说,我与大姐也算有缘,扬州这么大,却已见了两次,如今就这一顿饭菜,大姐也要与我分得如此清楚么?”汐城继续‘威逼利诱’。 “这。。。”妇人有些犹豫,她如何看不出汐城是知道自己家境贫穷所以有意相帮,只是如此受人恩惠,她却是无以为报。 “大姐。今日我路经此地,与你两次相遇实属有缘。也是我这馋嘴的毛病犯了,借了你的屋子一用,已属不识礼数。若大姐还要推辞,那我也不敢多留,就此告辞了。” “这。。。那就多谢姑娘款待。”妇人心中感动,也不再推辞。她确实是饿得慌了,但家中贫瘠早已无粮。再加上自己这身子不争气早晚缠绵病榻,为了能撑到夫君回还的那一天,她借了银子买药,却是已经一整天都粒米未进了。 “来,尝尝这个,这扬州城里有名的点心。我之前试吃了一块,果真不俗。大姐喜欢不妨多吃点。这里还有不少。”汐城将眼前的糕点推到妇人眼前,眼中却带着笑意。 妇人想是久未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所以有些心急噎着了,汐城忙倒了杯水酒给妇人灌下。 “姑娘见笑,小妇人失礼了。”妇人面色鲜红欲滴,只是并非健康的红润。只是尴尬脸红罢了。 “无妨。”汐城毫不在意的笑笑。心中却有些难以言明的情绪滋生。那种帮到了他人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大姐会弹琴?”汐城转头看了看四周,却见床板上一把有些老旧的古琴整整齐齐的摆放着。 “小妇人从前学过些诗书礼仪,琴棋书画也略有涉猎,只是不精。”妇人抹了抹嘴,看着古琴,眼中竟流露出温柔之色。 有故事!汐城心中已肯定。 “未知大哥他。。。”汐城试探着询问。 妇人眼中的柔色渐渐被苦涩所代替,心中郁结难消。竟吐出一口血来。 “大姐,你没事吧?我带你去找大夫。”说罢,汐城便要把妇人扶起。 “不用了。我想,该是大限将至,已是药石无医了。”妇人轻轻摇了摇头。身体已经瘫软,无力支撑。 “大姐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汐城皱眉。但其实心中已经知道这话怕是不假。 “姑娘,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今早起床。总觉得比往常轻松不少。本以为是这几副药起了作用,却原来,该是回光返照了。我已时日无多,这我早已知道,也做好了准备。只是心中记挂着夫君,所以强自苦撑罢了。”妇人咳了几声,声音也弱了几分。 “大哥他。。。在哪里?”汐城忍不住还是问了,虽然她知道,或许这是她痛苦的根源。 “早些年投了军,去了漠北打仗去了。已经七年了,却是没有半分音讯。我也不知他是生是死,所以也逼着自己硬撑着等他回来。其实我心中早有预感,这么些年不还,怕是已经。。。可是每每想到,心中却有不甘。若是得到他战死沙场的消息,我也能安心的跟了去。可如今半分消息都无,却让我。。。”妇人眼神暗淡无光,怕是真的活不了多久了。 汐城拍着妇人的后背,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即便平时牙尖嘴利敲诈勒索的毫无负担,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什么样的语言都那么苍白无力。 “姑娘,我已命不久矣。姑娘可愿听个故事?”妇人抓住了汐城的衣角,似乎被病痛折磨撑得很辛苦。 汐城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当年,我才十几岁,与浩哥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我就喜欢浩哥儿,总是像贴牛皮膏药般的黏在浩哥儿的身后。那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便是过家家,浩哥儿当爹,我当妈,抱着村里王大婶家养的小狗崽子当小孩。浩哥儿说,将来要去当兵,保家卫国,挣得一番功名回来便娶我为妻。那时候,我懵懵懂懂的还有些不明所以,但却觉得跟浩哥儿在一起一定会很快乐。所以,我记着这个誓言从不曾忘记。” “后来,我们长大了,到了该娶妻该嫁人的年纪。村里不少人过来做媒,都让我拒了。爹妈见我坚决,也知道我的心思,倒也没再勉强。浩哥儿爹娘死得早,在村里吃着百家饭长大,到了成年便立刻迫不及待的想要投军。说是早闯些名堂好回来娶我。我那时早已长大不再懵懂,但却一心一意的只记挂着浩哥儿,等着他功成名就娶我为妻。到时候,我给他生一大堆的娃娃,全家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 “可我虽是妇道人家,却也知战场凶险。战局变幻莫测,每时每刻都在死人。我不敢保证浩哥儿他一定能活着回来见我。那时我虽未成年,却也知晓了男女之事,我求着浩哥儿要了我,哪怕就算他战死沙场,我也可以为他留个孩子,不至于断了他韩家的香火。可浩哥儿他拒绝了。他说他明白我的想法,但我还年轻,若是他不幸战死,也不至误了我终身。” “姑娘,你可知我的苦楚?” 汐城点了点头。 “我既已决定成为他的妻子,又怎会再嫁与他人?即便他战死沙场从此再无相见之日,哪怕我跟着去了也还是他的人啊。他出行之日,我就站在村里最高的山坡上,一直望着他,望着他越走越远,心中却越发的不安。当时,我就是用这把琴,奏了他最爱的曲子。这琴是他上山砍柴卖了钱送我的礼物,而我,答应他为他写一首曲子,当他凯旋之日,亲自奏与他听。他出征之时,这曲子只写了一节,我就在那山坡上,弹着这一节直到天黑,手指磨得破了也没有发觉。” “七年了,整整七年了,他是死是活我毫不知晓。其实,我已有预感,这仗早就打完了,为何却偏偏不见他归来?可是,一日未见尸骨,我总是不死心的。我怕他有朝一日真的归来,我却已经不在了。这身子如此不争气,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冰冷的泪滴坠落在裙裾之上,苦涩且悲凉。她是想着他的吧,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没有一分一秒不在思念着。 可是,等待着的人,却始终没有回来。 汐城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摇摇头。 “那你为何会在扬州?在朝廷管辖的城市中不是应该会得到朝廷的抚恤么?”汐城有些不解。真说起来,江湖城市中竟然还会有立志报国的奇葩,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我们本是住在柳州的。村子里几十户人家一夜之间被山匪洗劫一空,连人也没放过,一村子的人也就我们十几个人上山采草药才避过一劫。为了怕山匪再临,我们十几个人分散着去往了其他的地方讨生活。我去了柳州本地的城里帮人浆洗些衣服勉强还能过活。只是怕浩哥儿回村来见不到我,所以在村民们的墓碑前刻了块石碑,写清了原委与地址,便没再回去。”或许是话说得多了,妇人面色又苍白了些。 “那为何却来了这扬州?”汐城疑惑。柳州与扬州隔着不远的距离,怎么就来了这里? “我是后来才得知,村里的悲剧皆因官匪勾结残害良民。而我原本还有几分姿色,却是引起了那大老爷家的纨绔公子的注意,想要强行。。。若不是那时一位少侠相救,我早已失了清白。怕就算是死,也无脸再见浩哥儿了。后来,听那少侠所言,来了这扬州。也因为少侠的救济,才有了如今这容身之所。” “那那个少侠呢?” “少侠她从不在一地多做停留,因为手中钱财也不多,只能为小妇人买了这么个小小的容身之所。即便如此,我已经铭感五内了。” 汐城叹气,这是个可怜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