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巧手

    青儿在家里面，也是担心着花蕊珠情形。自花蕊珠到了家里以后，她对这姑娘就一直抱着几分歉疚。

    花蕊珠被从贾家赶出来的事情，青儿觉得自己绝对不能逃避责任。若非宝玉抱着自己，那么他不见得能摔倒，或者说当时就算宝玉被贾环给摔了，这件事没有外人看着，也许王夫人就内部解决了。而她一个三四个月大的孩子，怎么就能进贾府呢？归根到底，还是她自己贪吃，吃坏了肚子。

    换了原版的青儿，是绝对没有这回事发生的，她在自己这个年纪大小，肯定是乖乖的吃奶。而花蕊珠也会沿着她生命原定的轨迹，先是做了宝玉的通房丫鬟，最后嫁给唱戏的蒋玉菡，好歹算有个不错的结局，不像现在，前途未卜，为了跟家里抗争，以死相胁。

    是以，青儿对花蕊珠总是表现的分外客气，连她自己都不太察觉的到。可这在一个小奶娃子身上，就显得诡异了点，花蕊珠被她看着的时候，就总是有那种怪怪的感觉，甚至会对她比对板儿这个调皮鬼还抵触。

    花蕊宁走后，丽娘进屋来看着青儿板儿姐弟，刘姥姥却不见，应该还是在花蕊珠那屋里。

    板儿刚才倒是夹在一屋子人里看热闹，丽娘也对事情的发生一清二楚，可是青儿不能问啊。一来她不会说话，二来，她就算会说话，问出这种小孩不该问的话，还是会让人奇怪的。

    过了好半天时间，刘姥姥才走进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倦容，丽娘忙迎上前去，刘姥姥道：“先哄着睡下了，那边的利器我都收了，不敢再放。这花姑娘怎如此烈性。”

    青儿听的耳朵都支楞起来，刘姥姥却不再多说。不过听这意思，花蕊珠是不再寻死觅活了，她一颗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第二日清早，青儿还睡的嘴角冒泡，就被人抱了起来拿帕子净脸，一睁眼，竟是花蕊珠在炕前站着。再四处一打量，自个儿可不是在花蕊珠房中么，屋里角落，板儿正愁眉苦脸坐在一张小桌前，上面放了饭食碗筷。

    看着花蕊珠和以前并无不同的平淡脸色，青儿有些呆，看她情形，似乎是又要开始当兄妹两人的保姆了。

    今日花蕊珠穿了高领子的衣裳，将脖子都遮起来了，昨天戳在脖子上的伤痕看不到。她忙活完青儿，就走到小桌前，拿起墙角一根削的光洁的枝条，往板儿对面一坐，敲敲桌子：“背挺直了！别整日价跟抽了骨头样。”

    王板儿嘴一瘪，小身板挺直，花蕊珠又敲桌子：“腆什么肚子，都收回去了。”

    王板儿整天坐没坐样站没站样，哪儿受过这样的教导，花蕊珠光是让他坐直，就废了半刻钟功夫，旁边青儿瞧着也怪累的。她想想自己上辈子也算是个坐卧有型的人了，跟花蕊珠教的这些一比较，简直什么都不是。

    好歹王板儿的坐姿总算是入了花蕊珠的眼，他才被允许吃饭，一拿上碗筷，花蕊珠又是一棍子敲在桌上，吓得王板儿打个哆嗦。今儿这个花姑姑可是怎么了，那气势就跟王狗儿发狠打他那几回还要吓人，让他打骨子里渗得慌。

    花蕊珠又走到王板儿身后，捏着他手，教他怎么拿筷子，怎么夹菜，怎么放饭碗，吃的时候不能从稀饭里往外扒稠的粥底……这些都是平时王狗儿吃饭爱烦的毛病，一样样数落出来，这个也不能那个也不能，委实繁琐的吓人。

    王板儿听了半天，小脸上越来越难看，却迫于花蕊珠的威严，一样样听了。

    这边青儿也是浑身冒汗的，这吃个饭哪儿来那么多规矩。好容易花蕊珠说完，又坐回王板儿对面，给他演示一遍，青儿瞧着也没什么出奇的，只是觉得花蕊珠吃的有板有眼，挺好看。

    可是等王板儿自己一开始吃，就比较出差别了，几乎王板儿每吃一口，花蕊珠都要敲桌子的，一会儿让他别摇头晃脑，一会儿让他别吧咂嘴，一会儿又磕响了盘子了，一会儿又掉了鼻涕怎么不下桌擦，还继续吃的——这可真是怪王板儿给训呆了，平素他吃饭时候掉了鼻涕，都会跑下去让刘姥姥他们给弄干净的，免得掉进嘴里，惹得给一家人调笑，鼻涕就只是咸咸的，又不怎么好吃的。这回因花蕊珠规矩特别多，王板儿鼻涕都到嘴唇边上了，也没敢动，还继续嚼着嘴里豆角干子，只因花蕊珠刚教训过他，嘴里有饭先吃完，别一口没尽，又去夹新的。

    青儿瞧的惨不忍睹，吃饭怎么就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了？照这么下去，一点乐趣都没有不说，恐怕还要得了肠胃病。

    好歹花蕊珠知道事情要慢慢来，而且一顿饭就那么多，王板儿总算是吃完了，听着花蕊珠的嘱咐，自己净了手脸，跟木偶娃娃一样，端坐在小凳子上。

    花蕊珠拾掇完桌子，拿了用过的饭碗碟子，出去到厨房了。这边王狗儿明显松口气，挺得笔直的小肩膀就塌了下来。

    过一会儿，花蕊珠和丽娘一并进来，原来到了青儿吃奶的时候了。这边丽娘撩起了衣襟，青儿刚凑上去嘬了一口，余光就瞄见了紧盯自己的花蕊珠，立马就惊了：这吃奶不会也那么多规矩吧！一口奶顿时呛到了喉咙里，咳的她泪光盈盈。丽娘忙给她拍背拍不停，嘴里还嘀咕着：“姐儿平时吃奶可是大口下去的，莫不是月份大了，不爱吃这个，到了添粮食的时候了。”

    花蕊珠也是笑眯眯的，并不接话。那边端坐着的王板儿，自花蕊珠进来，就眼观鼻鼻观心，哪儿敢乱动，就算丽娘在跟前，花蕊珠还是这样笑的模样，他可知道自己但凡敢轻举妄动，就有的苦头吃，那姓花的哪是姑姑，明明就是个狼外婆。

    等丽娘走罢，花蕊珠拿出自己的小针线筐子，在窗户下面坐定，对着已经坐的身子止不住摇摇晃晃的板儿，道：“便自己在这屋里玩耍，仔细别招惹你妹子。”

    板儿还不相信，疑惑的看着花蕊珠。别看他现在已经坐的小身板发麻，可是还觉得花蕊珠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再瞧瞧花蕊珠那轻描淡斜，看都不看自己模样，忍不住站起来活动下腿脚，再看花蕊珠，竟是真的不管自己，大喜，开始自己在屋里玩耍。

    刘家村是个小村子，村子里和板儿年纪相仿的孩童不多，他平时里也不多能找到玩伴，常常自己在屋里耍子，找到块木板都能玩上三五天不厌倦的。花蕊珠屋里跟丽娘那边屋里摆设不同，有不少城里面带来的东西。

    板儿现在的新宠，是花蕊珠年前给他的一只实心白瓷公鸡，只有板儿巴掌大小，烧的简简单单，只大略能看出个公鸡形状，上面一片光滑，捏制的时候，连片公鸡羽毛都没弄出来。

    这边板儿拿着公鸡，自说自话的玩着，青儿也在炕上爬来爬去，甚至想扶着东西站起来。可惜不但腿脚软，胳膊没大力气，倒是把花蕊珠早上叠好的被子扯塌了两回。

    王板儿玩着玩着，孩儿气上来，又要往地上坐。王家又不是大户人家，哪有闲钱给屋里地上铺砖瓦，都是土地，不过整的平整些罢了，王板儿一坐下，一直专心做针线的花蕊珠就抬起头，跟在王板儿身上装了定位系统似地，咳嗽了一声。

    王板儿先是还没明白过来，再一看花蕊珠盯着自己，火烧了屁股一样爬起来，直接就开始拍衣裳。

    因青儿在炕上，王板儿也不能上炕，他只好拿着瓷公鸡坐到了凳子上，趴在桌上玩耍，这下花蕊珠倒是没说他没坐像。

    接连几天，板儿都在花蕊珠眼皮子底下，训的他倒真有那几分规矩模样，连带的见了王狗儿、丽娘并刘姥姥，都先是行个礼，称呼一声大人，可不知有多招人疼爱。喜得丽娘掏出来私房钱，给刘姥姥割了rou回来，非要好好谢谢花蕊珠。

    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后，青儿过的是炕上无日月，浑不知时间。反正在花蕊珠这边受苦的是板儿，又不是她。等她到了板儿这年纪，也要开始背调教的时候，恐怕花蕊珠早嫁了，难道她还能在自家住一辈子当老姑娘不成。

    这日午后，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青儿被丽娘喂过奶，抱在院子里晒暖。并王板儿和刘姥姥、花蕊珠，都坐在院子里。

    花蕊珠现在闲的无事，却不再提跟刘姥姥学纺线的事情，日日做着女红。村庄里没什么好料子，不过她做的花样都是在贾府里学的，倒是新巧大方，看的刘姥姥喜欢的很，并那些来串门的媳妇婆子都夸赞花蕊珠灵巧。

    花蕊珠听过只是一笑，一日竟将绣好的一叠帕子鞋面，并打好的各式新鲜络子，交给刘姥姥，问她能不能帮自己卖了。刘姥姥自然应允，这样好看的花色，虽然料子普通了些，不过也比那些十天半月来村子一趟的货郎挑来的好。是以刘姥姥只在认识的人家一说，每日里便有陆陆续续的女人家来，买些回去。

    不过半月功夫，就有临近庄子的女人找上门来。甚至还有个女人看了花蕊珠手艺，掏出钱来，央她给自家女儿绣盖头，却被花蕊珠拒绝了，她委实不会那个。

    丽娘是个无心的，不注意这些，刘姥姥却看着花蕊珠进项，心里知道她手头攒了不少体己，纵比不上王狗儿的进项，但若分出去自立门户，却是够花销的了，对花蕊珠不禁多了些注意。

    因青儿和板儿有刘姥姥和丽娘看着，花蕊珠只是专心绣着一块缎面的淡绯色帕子，上面已能看出来是个大白猫扑蝴蝶的花色。

    忽的，外面王狗儿响亮的声音传过来：“丽娘、姥姥！家来了贵客!快好生收拾迎接。”

    花蕊珠不慌不忙的拾掇好自己东西，就往里屋避了去。她前脚进门，后脚王狗儿领了个中年男子进来，那男子在院门口，恰恰看见花蕊珠一闪而逝的背影，就思量着皱起了眉头，这背影，好生熟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