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迁
一 金河县原是个贫困县,全县11个乡镇,十个有山。 1996年,县委书记郭富强任职期间,疏浚了穿越县城东部的小金河(大金河也就是金河,是在城北,自东往西流过全县),河东建了个植物园,河堤上修筑了两条柳荫大道,供人们休闲钓鱼散步——金河县人民终于有玩的地方了! 另外,从城南的火车站下正北,修了全县最宽的大马路——金河大道,一直通到金河大桥——全县最宽最长的大桥。嘿!傍晚你站桥上临风远眺,看古老的大金河在夕阳的余辉里泛着波光,那多来劲! 其实你一下火车,就能看见一个圆圆的火车站广场,感觉还真有点儿城市的意思(当然,起初,广场上没几个人,火车站太小了么)! 特别是,城里城外马路上忽然跑起了许多辆公交车——虽然一开始连个站牌也没有,绝对招手即停!司机和售票员一看见人就热情地打招呼! 金河县人民人们欢天喜地,嚷嚷着要升为县级市——你看我们周围的县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撤县设市,光剩咱了! 不知为何,这事儿没成,倒是金河县摘去了贫困县的帽子。 既然脱贫有功,郭书记当上了副省长,然后进了北京城,当了个很大很大的官儿,可谓连升三级。 嗯呐,帽子虽然摘了,可现实情况却是,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并没有事实在在地提高,丝毫未提高——县一中的老师一个月还是几百块钱而已,乡镇的老师由乡镇发工资,五百的发四百,还拖欠。附近的县级市呢?比金河县强多了!咱这儿六七百的时候,人家上千;咱这儿好容易领到一千的时候,人家领两千;咱这儿高高兴兴涨到两千,人家已经四千;咱这儿终于也领三千四千的时候,人家能拿万儿八千!…… 于是,下一届的县委班子经过认真的考虑,仔细的研究,很郑重地把贫困县的帽子要了回来! 知道么,如果你是贫困县,你国家每年给你五千万;如果你不是贫困县,不光领不到这五千万,你还得往国家上交五千万,这可是一个亿的悬殊哩!了得吗! 二 历朝历代,金河县老县政府所在地都是县衙门,地势明显比四周高出许多。 1952年建成,本来是七八排平房,当年是全县最高最大的房。 1982年拆了前面的四排,盖起了火柴盒模样的四层办公楼,但是,县政府大院却安了个黑漆王府大门——四柱三间三启六扇,两边挂悬山式歇山顶耳房,配雁别翅须弥座八字看墙,墙顶三层半椽头式檐砖,覆瓦当滴水,饰螭吻跑兽。 乖乖,这大门花了8万!那个办公楼总共才花了40万!那年头,整个县政府才只有一辆车,而且还是个吉普车!你看你这县衙门是为人民服务的吗?反正这事儿上了当年的《中国青年报》! 到了2006年,城西,也就是金河大道以西的新城区建起了全新的现代化行政办公大楼,县政府与县委合二为一,带电梯,17层,加上地下室,是18层。 可是,什么东西十八层?地狱是十八层!恰好那年城管打死了一个人,那家人干脆在新政府门前的广场上发了丧,于是这个大楼便被老百姓叫做十八层地狱! 还有,附近的县市都涨工资,咱县怎么不涨?钱呢?有人告到省里,每次省里来人,只好说这楼是某某企业送的! 于是,豪华也罢,舒适也罢,挡不住一个感觉:晦气! 据说,某县长就找人看风水去了。风水师说,依山傍水才是好地方呐,这么高的楼,后面却是果园子,连个土堆也没有啊。你原来那个老政府倒是个好地方,特别是那个大门,绝对不能拆,拆了对你不利,凶! 据说那县长吓出了一身冷汗!当场掏给风水师一万块! 所以呢,新世纪以来,城西,也就是金河大道以西的万亩良田一片一片地卖给了开发商,变成了小区,金河县城老城区也差不多翻了一个遍,可是新城区120米宽的大马路打西边通过来,一到古槐路,豁然一下子收紧收窄,顶多十来米宽——嗯,那个老县政府,那个1984年建成的火柴盒,连同那个有着高高的门槛的黑漆大门,说啥也不拆,也不动了! 老百姓则说,老县政府是不能拆,因为里面那棵槐树上有灵,不能动!, 不过,老县政府的风水再好,县长老爷又不回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时代可得大踏步地往前进,谁也拦不住。 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一个个花园洋房小区建成,从前的穷山恶水都成了宝贝——现在叫青山绿水,不,叫金山银水;臭水沟变成了清河,臭水坑变成了清水湖,旁边建个花园,盖上观景房,全成了寸土寸金的好地方。 还记得城东有条从南往北的小金河么?河东是植物园,那么河西就是夫子庙。 这个夫子庙从前是全县最最热闹的地方,所谓庙会就是指的这里。 解放后,夫子庙改成了县党委机关,侧殿拆了,可拆大殿的活儿却是谁也不肯干——孔夫子是千古圣人呐,老百姓敢得罪领导,却不敢得罪圣人!你看,侧殿扒了之后,旁边那棵古老的大松柏树下不是打雷劈死了一个人! 自从2006年县委搬进了行政大楼,夫子庙便不断地有人来瞧。这不,有人拿钱来了,不光要恢复夫子庙,还要挖湖建公园,好家伙,这么大工程,那你这老县政府得拆,拆了好通路! 也真是,古时候那县太爷干嘛堵着路盖衙门?它就坐落在南北向的红星路的尽头,东西向的古槐路的路北。古槐路要拓宽,它得拆;红星路要往北通,它也得拆! 于是2018年3月2号,一个公告牌——金河县古槐路棚户区拆迁安置征求意见公告——出来了! 咦,这不太旧的火柴盒连同它后面的昔日县政府办公室——跟65年前一样又高大又亮堂(只是,别跟现在的楼比),成棚户区了? 古槐路,拆!古槐路上的老县政府,拆! 那么那个县长性命之所系的黑漆王府大门呢? 弄个大转盘,把它围起来,车辆行人绕着走!——成文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