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夙世冤孽（下）
安静一进上房，薛母就忙着问薛蟠。 “先生还有事情也要跟哥哥交代，所以就在那边留了饭，我过来陪妈。” “这几天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就怕你哥哥在那边用不好。” 薛蟠都十四岁了，就算是一顿吃不好，回来以后自然有人照应，薛母还要这么不放心，如此溺爱，能有出息才怪。 “妈就放心吧，那边师母凡事都打点的利利索索。” 薛王氏不以为然的说的，“你师母这人是不错，就是不叫从来也不到上房来。” 徐师母是个要强的人，虽然是住在薛家，但是诸事不假人手。她又有几分才学，对名利也很淡薄，跟先生倒是能谈谈说说，跟薛母哪有什么可聊的！ “先生和安哥儿、贞姐儿一年四季的衣裳鞋袜，都是师母亲自打点，就是我跟哥哥读书的时侯，也多赖她照顾，每日里照应三餐、缝补衣裳，哪儿有时间到上房来。” “她就是太要强了些，送过去服侍的丫头小子都给退了回来，送点东西也是推三推四的不肯收。你哥哥有今天，我实在是感激徐先生，他们就要走了，我送了些东西，竟说太贵重，说什么也不肯收。” “他们向来如此，这事情还是我跟哥哥去张罗吧。” “也罢，这也是你们师生一场的情分。” 安静在薛母房里用过了饭，才回到自己的院子，几个丫头迎了过来，安静劈头就问，“刚送过来那个姑娘呢？” “回姑娘，已经醒了，只是不吃不喝就知道哭。” “把她带我房里来。” 英莲的底细安静倒是一清二楚，可是她也不能让人家以为薛大姑娘能未卜先知啊，还是得先带过来，问问姓名地址，家庭电话啥的。 “你叫什么名字。” 宝钗端端正正的坐在高背椅子上，两边各立着四个十五六岁的丫头，阴沉着脸，倒是把英莲给吓住了。虽然还是抽抽搭搭的，却不像之前一问三摇头了。 “我没有名字，爹叫我丫头。” “那你是哪里的人，你爹又在哪儿，查访明白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姑娘别。我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是他拐来的，就是为了养大了卖钱，姑娘送我回去，还得再卖一次。” “那你可记得自己的亲生父母，我倒是可以派人帮你寻找寻找。” 英莲摇了摇头，“并不知道父母是谁。” “那你倒是让我为难了，我该送你往何处呢？” “姑娘，冯公子因我而死，姑娘如果肯发慈悲送我去冯家，我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姑娘的恩情。” 这甄英莲可真是真应怜，竟然还想去冯家！“冯家已经没什么人了，就只剩下几个老仆，冯公子这一去，你恐怕是没有立足之地的。” 英莲没了指望，呆立着不再说话。她虽然是哭的两眼红肿，但是偶一抬头的瞬间，就有万种风情，也难怪喜好男风，最厌堂客的冯公子，坚持要选个吉日把她接进府，而薛蟠抢了她来，未尝就全没有这个心思，果然不愧是金陵十二钗副册第一的女子。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花儿一样女孩，安静实在不忍心看着她“香魂返故乡”，可是，甄士隐自从丢了女儿，家境败得是干干净净，他自己也跟着颠僧疯道走了，英莲又能去哪儿呢？ “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呢？”安静自言自语到。 “姑娘不如就留下她吧。”莺儿瞧着那丫头实在可怜，不由得就想帮她说两句话，在她看来，能伺候姑娘，已然是大福分了。 留着其实也不是不行，她是怎么都不会让哥哥娶夏金桂的，就算是不幸真的娶进来，她要把她治的老老实实，总归不让她害了英莲就是了。可是，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也是一场悲剧。 安静记得给了贾雨村“护官符”的那个门子，是认得出英莲的，还跟她说过几句话，于是问道，“这些年就没有人知道你的父母家世吗？” 英莲摇了摇头，似乎没想起什么来。安静有些着急，如果英莲现在不能说出那个门子，以后那门子被贾雨村充了军，她就是想起来也没有用了，“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人问过你关于父母兄弟之类的话。” “倒是有一个，现在下处的主人。他有一天趁着拐子出门的功夫，偷偷问我是不是他亲生的。我说是亲生，他却不信，直问我幼年之事，可我却全不记得。那日，公子买了我又没接走，我心中不安，他的娘子还来劝过，我叫她赵大婶。” 第二天，按照英莲给的一个大概地址，宝钗使人去请了赵娘子，她果然深知英莲底细，然而，甄家老爹却是无处去寻了。 “英莲从未想过能还能知道自己的身世姓名，姑娘大恩大德，英莲无以为报，愿意当牛做马，服侍姑娘。” “这也为难的很，我家中男女仆妇，都是签得死契，时代为奴。你正经事乡绅仕宦家的小姐，我怎么忍心让你为奴为婢。” 英莲苦笑道，“我自幼命苦，也未曾真正做过姑娘小姐，没有落到那污泥浊水的地方，就已经算是万幸了，姑娘若能开恩收留我，便是我一辈子的福报。” “你也不要这么说，过几日待我禀明了母亲，再做道理吧。” 宝钗心里有一个不太靠谱的想法，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服薛母，因此她也不说，只等到了却了这桩公案之后，在尽力一试。 原本冯家上告，就是想要拿些烧埋银子，大管事恩威并施给了两千两，家奴也就撤了告，只说是自家公子原有旧疾，虽然与薛家有些冲突，却不是被打致死，不过是引发了旧疾，未及医治。官府自然也是得了好处的，早就等着冯氏撤诉，又罚了薛家若干银子，算是了结。 这时薛家也都收拾停当了，金陵是根基，无论是薛蟠还是宝钗，都是打算要回来的，所以大管事和一众得用的人都留在了这里，薛母只带着几个贴身伺候的，宝钗也是一样。 马上就要启程，这英莲可就是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