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祸起
庄善若赶忙进了正房,正房里乱成一锅粥,根本无人顾及到她。 许陈氏与许家玉一左一右扶着许掌柜正抹着眼泪嚎哭着,许家安杵在一旁束手,许家宝的额头不知被什么敲出了一个大包正用手捂着,童贞娘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元宝面色凄苦。 庄善若心下大骇,昨儿早上她刚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隔了一夜一回来便是这一副人仰马翻的场面。 她探头一看,只见许掌柜正仰着头直挺挺地躺着,动也不动一下,双目紧闭,喉咙“咯咯”地响着,怕是凶多吉少了。许家母女一左一右只顾搀扶着哭天抹泪。 庄善若暗叫声不好,朝室内一看,这个房间倒还齐整,不似外边狼藉。她取了窗台上一只插着桂花的瓷瓶子,取了桂花,摇了摇,里面盛了半瓶子的水。然后二话不说,挤到许掌柜面前,用手将瓷瓶中的凉水尽数泼到许掌柜的面上。 许陈氏一惊,怒视庄善若道:“你做什么?” 庄善若顾不得分辩,一把推开许陈氏,拿大拇指的指甲狠狠地去掐许掌柜的人中。 隔了好一阵,直到掐出血丝来,许掌柜才长叹一声,幽幽地醒转过来,喉咙里咕噜噜一阵乱响,吐出两口浓痰来。 许家玉哭得跟泪人似的,拿袖子将许掌柜脸上的水珠子擦干,道:“爹,爹,你可醒了……” 许掌柜疲倦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溜了一圈,最后落到许家宝的身上。许家宝的身子明显地蹙缩了一下,面上满是惭色。 “媳妇,你回来了。”许家安上前一步。 庄善若点点头,道:“怕是不成,得把郎中请过来给爹瞧瞧。” 许陈氏这才醒过神来,迭声道:“二郎。快去,快起,将那连郎中请过来。” 许家宝巴不得这一声。许掌柜的目光看得他是浑身的不自在。 童贞娘哄着元宝,迟疑地道:“娘。二郎出去,怕是……” 许家宝的脚步一滞。 “请什么郎中,你们做下这烂摊子,我倒不如一闭眼去了,还落个眼不见心不烦。”许掌柜吃力地道,他似乎是气急,胸口呼吸如破风箱般。 许陈氏闻言又嚎啕着抹泪了。 童贞娘朝许家宝使了个眼色。许家宝低了头匆匆地去了。 庄善若心里的谜团越滚越大,见众人皆默然,也不好贸然开口询问,再者她从来没有真正将自己当成是许家人。便在一旁按下性子守着。 许掌柜闭了眼歇了一阵,又睁开眼睛道:“我素日里说的话你们全当了耳旁风,做生意的最忌讳的便是一个贪字。这人心一贪,脑子便糊涂,便分不清是非。纵然是圈套也急煎煎地往里跳。” 元宝哭声渐止,在童贞娘怀里抽噎着。童贞娘拍了拍元宝,忍不住道:“爹,二郎不过是见家里艰难,想靠着这笔生意帮衬一下。” “咳。咳咳咳!”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许家玉连忙轻抚着许掌柜的后背,道:“爹,你歇着,别说话了。” “你们就别糊弄我了,实话和我说吧,折了多少银子?”许掌柜眼中精光一闪,俨然又是那个精明的掌柜。 “这——”童贞娘嗫嚅着,偷眼看许陈氏。 许陈氏忙用帕子擦了泪,道:“当家的,你先将病养好了再说。” “二郎媳妇,你说!” 童贞娘咬了咬嘴唇,见躲不过,便垂了眼敛声道:“这桩生意本不坏,我们之前和我大哥合股几日便赚了一笔,想着趁着这好机会多赚点,便凑了点钱又投了进去,谁知道……”童贞娘的声音是越说越低。 庄善若听得糊涂,不知道二郎两口子瞒着家里做了笔什么生意。 许陈氏道:“这人参我们也见了,果真是上好的野山参。” 许掌柜不怒反笑,道:“我活了快半百怎么就没碰上这种送钱上门的好事?但凡有脑子的,都会想想。” “这人参请善福堂的小刘郎中帮着看过了,的确是货真价实。那北方的客人又急着脱手。”童贞娘急急地辩白道,“我们特意去过客栈,他兄弟老爹上吐下泻躺了几日,断断不像是装出来的。” “好好,既然这样,那今天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童贞娘面露惭色,嗫嚅着不说话了。 “那货呢?” “两车的人参还停在我娘家,这几日二郎去周边的县城里售卖,刚好不巧,两日前刚好有另一拨客人低价卖了好一些人参过去。”童贞娘低头道,她自是万万没想到这两车人参竟然就积在手头成了死物,不过虽然心慌但也不急,至少这人参还是好人参,怎么也不会卖个萝卜价,最多平价出售,少获点利就是了。 许陈氏急急地补充道:“善福堂冲着我们往日的交情,订了五十两银子的货。本来还能多订点,不过上次刚收了一批,这人参又不比别的,买的人不多,放久了自己也会朽了,坏了药效。” 许掌柜摇了摇头,道:“但凡平日你们多听我一句也不至于如此,我们家做了半辈子的杂货,哪里经手过药材的生意。你们即便是要做生意,做生不如做熟这句老话也该听过的吧。” 童贞娘唯唯。 许陈氏道:“当家的,这两车人参贱价买进,我们多跑跑周边的县市,廉价卖出,必然也能脱手。” “是,娘说的不错,说不定还能少少地获利。”童贞娘赶忙接口道,难得婆婆和她齐心。 庄善若恍然,怪不得这段日子二郎夫妇神神秘秘的,连往日不待见的童家大舅爷也往来热络了,原来是寻了这笔好生意。虽然庄善若不懂经商之道,但是许掌柜两句话说得明白,做生意一忌贪心,二忌涉足陌生行当——这两条怕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这人参虽然暂时滞销。但是既然是低价买进,大不了低价卖出,总不会坏在手里。不知道许掌柜为何气成这般模样? 庄善若心里一动。是了,为何院子被人砸得一片狼藉。怕是另有隐情。 突然,身旁站着的许家安悄悄握了她的手。 庄善若手心一阵温热,她抬眼恰恰对上许家安的眼神,不由心中一荡。这眼神里有忧虑,有焦躁,还有一丝宽慰。 庄善若却是苦笑了,她算是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她从未将自己当做是许家人,所以许家人的痛苦她最多只能是感受三分。 许陈氏凑近许掌柜,用帕子擦了擦他的脸道:“当家的,你这身子刚将养着。可千万别动怒。” 童贞娘也劝着道:“爹,这事是我们做得欠考虑。不过是二郎想着只靠着那十几亩田租的收入没别的进项怕是坐吃山空。” 元宝也在童贞娘的授意下懵懵懂懂地凑上前去摇了许掌柜的手道:“爷,别生气。” 许掌柜面色稍霁,呼吸平缓了许多。 “早早地寻了主顾,将那两车人参及早脱手才是。也别想着获利了。拿回本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是是,我叫我哥哥们帮着周边相看相看。” 许家玉沏了一杯茶,扶了许掌柜慢慢地喂着。许掌柜就着许家玉的手喝了小半杯茶,脸色慢慢恢复了一些。 庄善若见暂时无事,便道:“我去外面拾掇拾掇。” “快去快去!”许陈氏是个爱面子的。生怕被连郎中看到了院中的狼狈。 庄善若正要走,突听得许掌柜悠悠问道:“你们从聚福钱庄借了多少?” 童贞娘冷不防被问到,张了张嘴没出声,只是拿眼睛去看许陈氏。 许陈氏赶忙打着哈哈道:“没多少没多少。” “那两车人参即便是贱价买进也不会是个小数目。” 许陈氏见瞒不过,只得道:“五百两!” 许掌柜瞪大了眼睛,又忍不住咳嗽了一阵,喉咙里又是咕噜噜的响声,半晌才道:“五百两,钱庄哪里肯借这么多?” 童贞娘缩着脑袋不敢说话,依旧用眼角瞟着许陈氏。 许陈氏分明是慌了手脚,胡乱地用帕子擦了擦脸,强笑道:“不过是利钱高些罢了。” 许掌柜看起来是气急:“你做得好母亲,这个时候还帮着他们遮掩,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你当我真的是老糊涂不中用了?” 童贞娘咬了咬牙,道:“爹,我们也不敢欺瞒您。这两车人参统共是八百两银子——我拿了一百两体己银子,又问我娘家哥哥借了两百两,剩下的五百两实在无法,便去求了娘。” 庄善若听得吃惊,在榆树庄的时候她从来没听说这么多的银子,那八百两现银堆成一堆,怕是小山那么高了吧。 许掌柜双手忍不住抖了又抖,转向老妻,道:“你哪里去借这五百两?” 许陈氏见童贞娘竹筒倒豆子般说个干脆,知道也欺瞒不住了,先强笑了笑,然后凑到许掌柜身边,好言道:“当家的,我说了你别千万别动怒……” “说吧。”许掌柜微微闭了眼睛,胸口上下起伏着。 “当初二郎和我一说,我想着这是一本万利的好机会,也顾不上和你说,便自作了主张。这五百两银子不算太多,可一时要拿出现银也是不容易的,那北方的客人偏生急着要把那货出手……” “说重点!” 许陈氏看了看许掌柜的脸色,低声道:“我寻思着不过几日就能将银子挣回来,便拿了家里的房契地契去聚福钱庄抵了五百两银子……” “糊涂!”许掌柜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口浓痰堵上喉咙,憋得他翻了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