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闲言碎语害死人
庄善若与许家玉一前一后抬了空水桶去井台抬水。姑嫂两个一边留意着脚下一边亲亲热热地说着闲话。 “大嫂,你是没见着刚才娘一松口,二哥竟像个乱窜的兔子似的急煎煎地便进城了。” “元宝还小,终究还是离不开娘啊。” “不过二嫂怕是没那么容易肯回来,按照以往的旧例,总是要拿乔一阵。再说还挨了二哥一巴掌,这火气不是两日就能消下去的。” “嗯!”庄善若留意着村东这一带,房子大多建得低矮,围墙也是大多由乱石混了泥浆垒成的,映衬着暗沉的天色,整一片都是灰扑扑的。 “娘还放出话来,让二嫂低头认错——二嫂那样的性子,哪里肯在娘面前低头?”许家玉思忖道,“只是可怜了元宝,眼巴巴地盼着他娘回来,竟玩也不去玩了。” “不怕,我见叔叔是个机灵的,嘴上抹点蜜,两头说说好话,你二嫂总能回来。再说了,当娘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 许家玉倒扑哧笑出了声,道:“大嫂说的是,我二哥别的不行,讨女人喜欢怕是最在行的。” “哪里单单是你二哥,你两个哥哥在这项上都拿手。”庄善若话一说出口便自觉失言。 许家玉忍住了笑,岔开了话题,道:“刚搬过来那日二嫂还打听了下,村东用水不大方便,周围也就一口甜水井,还离我们家有好一段路。” “等安定下来了,想想办法在后院打口井就是了。”庄善若并没在意,道,“即便那水不好,洗洗涮涮也够使了,用不着每日都来打水了。” “嗯。” 姑嫂两个说着话便到了井台边,倒是吓了一跳。这井台旁边用青石板铺出了整一片的空地,围了几个婆子媳妇边汲水边洗衣裳。那些妇人都穿得粗陋,说话都是粗声大气的。 许家玉毕竟还是未出阁的闺女。最怵这些婆婆mama,倒一时迟疑了脚步。 庄善若想的却是既然搬到了村东,与这些妇人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才好。想到这儿,她便低声对许家玉道:“小妹,不怕,她们洗她们的衣裳,我们抬我们的水就是了。” 许家玉这才鼓起了勇气低了头跟在庄善若身后,在那些婆子媳妇探究目光的包围下走到了井台边。 这口井怕是有些年头了。用厚厚的青石垒成八角形。青石上也长满了青苔。探了头往井下望去。只见里面幽深一潭,不知道有多少深。 庄善若摇起辘轳,将吊在粗大绳索一端的水桶丢到了井里,只听见“扑通”的一声。水桶慢慢地没了下去,另一端吊在辘轳上的绳索便也哗啦啦地松了下来。 “看啥看,赶紧洗你的衣裳!”有人高声喝道,“没见过人打水啊?”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庄善若回头,只见井台的西边角有两个小女孩蹲在青石板地上洗衣裳,一个不过十岁,一个最多七八岁,都面黄肌瘦的,一看便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这两个女孩旁边站了一个面色黝黑的妇人。双手插了腰,挺了肚子,对那个大点的女孩道:“大妮,你使点劲,连衣裳都洗不干净。当心你爹捶你!” 大妮赶紧用棒槌使劲地捶了青石板上的一团黑漆漆的衣物,从衣物里慢慢地流出脏污的水来。 “二妮,你也别光看着,把那衣裳投干净了。”那妇人又指挥小的女孩道,“要不是我蹲不下去,这点子衣服我早就洗了,看你们洗倒比我自己洗还费劲!” 旁边有个四五十岁的长了一口龅牙的婆子笑道:“张山家的,你家两个妞儿是个顶个的能干。” 张山家的撇撇嘴,道:“能干有啥用,我家三个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三个丫头也抵不上一个小子。” 龅牙婆子将手里洗干净了的衣裳投到木桶里,那眼睛溜了张山家的肚子一眼,道:“你家那口子倒是能干,两年怀一胎——这胎总得是个小子了吧?” “谁知道呢?”张山家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道,“我家那口子说了,若还是个丫头,生下来就去浸了便桶,没的糟践粮食。” 龅牙婆子“啧啧”了两声,摇了摇头。 大妮二妮也不敢说话,只低了头拼命地洗着衣裳。两双小小的手儿浸在冰凉的井水中,都冻得通红。大妮的指节上还累累地生了冻疮,都肿得伸不直手了。饶是这样,她依旧握紧了比她大腿都还要粗点的棒槌使劲地捶着衣服。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庄善若收回了眼光,低头去摇那个辘轳。她认出来了,这个龅牙婆子口中张山家的便是那日碰到的张嫂子。 这个辘轳年代用得久了,用粗木棍做的把手被人磨得又光又滑。庄善若第一次使,用得不甚顺手。刚将水桶摇上来一半,没想到手上一滑,辘轳脱了手,那把手飞速地打着转儿,盛满了水的水桶又倏地掉下去了。 庄善若一急,正要抓住那把手,可哪有那么容易。 一只粗黑的手稳稳地抓住了把手,道:“呦,这把手可也得换换了,用得跟个涂了桐油似的滑不丢手的。” 这帮着抓住了把手的正是张山家的。庄善若赶紧道了谢,与许家玉两人合力将那水桶摇上来,将满满一桶水倾在自己带来的水桶里,这才算好。 张山家的插了腰冷眼看着庄善若姑嫂两个弄得吃力,突然道:“这不是那日伍彪兄弟带来的小媳妇吗?” 周围几个说着闲话洗着衣裳的婆子媳妇竖起了耳朵静了下来,村东头原本有几户人家她们心里是清清楚楚的,突然来了两个生面孔正稀奇呢,冷不防张山家的来这么一句,里面不知道有什么花头? 庄善若心里咯噔一下,忙道:“刚才多亏张嫂子了。” “哪里?”张山家的盯了庄善若的面孔,道,“这细皮嫩rou的哪里干得了这些粗活,你男.人倒也舍得?” 井台边只听得大妮二妮两姐妹闷了头捶棒槌洗衣裳的声音。 许家玉微微红了脸皮,扯了庄善若脸皮,悄声道:“嫂子,赶紧走吧!” 张山家的却是不依不饶,又道:“你们是哪家的媳妇姑娘,看得倒是面生得很。” 庄善若知道一时走不了,便也大大方方地道:“张嫂子,我们家是刚刚搬过来,就是旁边有棵大樟树的那家。” 龅牙婆子自语道:“呦,那座宅子可是空了好久了。” “可不是,搬过来没几日,正忙着拾掇呢。”庄善若在榆树庄的时候也见过些八卦的婆子媳妇,自家日子过得寡淡,每日里只顾嚼了舌根,扯些别人家的闲事当做调料。 张山家的若有所思地道:“昨儿伍彪兄弟给我家送了只野山鸡,我多嘴白问了一句,他说你是伍大娘那边的远房亲戚——我倒是从来没听说过。” 庄善若强笑了笑,道:“那是隔了好几层了,按了辈分也该是叫声姨的。”庄善若心里叫苦,这个张山家的是个碎嘴子,伍彪定是被问得不耐烦了,又不好说实情,只得是顺嘴搪塞过去。 “是吗?”张山家的分明是有些不相信,又冲了许家玉道,“啧啧,恁标致的大姑娘,这脸蛋,这身段,可有说了婆家?” 许家玉哪里见过这架势,忙躲到庄善若身后。 龅牙婆子道:“张山家的,你也该留心你家大妮,哪有逮着便给人说媒拉纤的?” 张山家的突然握了嘴笑了一阵,道:“伍大娘还托我给伍彪兄弟说个媳妇,这眼前可不就有一个,还沾亲带故的,这好事到哪里找去?” 许家玉又羞又恼,脸红得跟喷了血似的。 庄善若看在眼里,赶紧地将扁担穿进了水桶的环里,道:“家里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再陪嫂子婆婆唠唠。” 姑嫂两个一前一后担了水桶,摇摇摆摆地离开了井台。 刚离开两三步,便听到后面开始闲话了,也并未特意压低声音。 “这是哪家的姑娘媳妇,水灵着呢?” “看那样子,仿佛是原先村中许家的。” “许家,可是那在县城里开铺子的许家?刘婶,你可别是看错了?” “错不了,他家的大媳妇我原先还见过两面,就是那副俏模样。” 有人突然神神秘秘地道:“听说,许家那大儿子这儿……有些毛病。啧啧,可惜了他媳妇花一般的模样。” “可惜啥,许家有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 “听说许家转眼败了,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人啊,还是得本分点才好。” “不能吧?” “咋不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没见他们许家都搬到村东来了吗?要我说这媳妇长相标致做事老道,也指不定能不能守得住呢?” “呦,张婶,瞧你这话说的,你道个个都像你,一日不碰汉子就躁得慌!” “敢编排我,看我不撕碎你这张嘴!” …… 这话落到庄善若耳里,不过是引得她苦笑了一阵。许家玉却是在前面低了头拼命地走着。路面不平,两人又走得急,这好不容易打上来的一桶水竟洒了一小半,更将两人的裙角溅湿了。 许家玉走了一气,直到听不见那些闲言碎语了,才慢下脚步,转过脸来,却是眼眶红红的,颤声道:“大嫂,我再也不去那打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