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粗人贺六
庄善若回头,只见是一个高壮的汉子,生得是膀大腰圆,满脸横rou,一双眼睛瞪大如铃。 她一喜,笑道:“贺六哥!” 可不是那贺六是哪个,庄善若见到过他几次,都是穿了油腻腻的衣裳,今儿却是整整齐齐地穿了一身簇新的棉袍,头发也梳得齐整,整个人竟是斯文了许多。 庄善若转念一想,道:“贺六哥可是来走亲戚的?” “啊?” “看你一身新衣!” 贺六闻言不自在地扯扯身上的袍子,似乎这件合身的衣裳将他束缚住了,嘿嘿笑道:“都是我三嫂定要我穿这一身,可别扭死我了,走起路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贺六本生得高大,说话声音又响,引得经过的路人都有意无意地朝他瞥上两眼,顺带还含义不明地看上庄善若一眼。 “六弟,改改你那粗嗓门!”贺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贺六的身后,他虽和煦许多。 “贺三哥!”庄善若招呼道。 贺三朝庄善若点点头,道:“来的路上,六弟便叨叨着要去找许大嫂……” “说起来,年前的大集上,我三嫂费心尽力地备了一桌好菜,可没想该请的没请到,又便宜了我!”贺六根本不顾路人,若是有人盯得他久了,他竟也恶狠狠地回瞪过去,“许大嫂留给我们的那两幅春联贴了,果然是招福,新年我们家运道竟好了许多——好不容易来趟连家村,可不得好好感谢感谢许大嫂?” 贺三赶紧将贺六往路边拉拉,站到一棵杂树下,稍稍避人耳目,笑道:“许大嫂,别看我这六弟个子大,可自六岁上便光长个子不长心眼,说话做事都欠妥当。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哪里!”庄善若也笑着道,“那日要不是亏得贺六哥帮忙,我哪里能那么顺利将春联卖出去?只是临时有急事,倒没顾得上当面道谢。”她很看重贺氏兄弟,不单是他们对她有恩,更是因为虽然他们身处底层,却始终保留着古道热肠。 贺六得意地朝贺三扬扬下巴,道:“三哥,我就知道许大嫂是个痛快的,不像别的女子那般扭捏。我贺六生平最佩服三个女子。一个是我们娘。一个是三嫂。另一个便是许大嫂!” 贺三微微颔首。 庄善若被他说得汗颜,忙道:“贺六哥过誉了,我不过是普通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哪里还有让人钦佩的地方?贺六哥快别说笑了!” 贺六微微紫涨了脸庞,粗声道:“我贺六说话从不诓人,许大嫂那晚伤成那样也死撑着不喊一声疼,倒叫我好生佩服。倘若许大嫂是男儿身的话,我可要硬拉着和你结拜了!” 庄善若哑然,见贺六虽是粗人一个,却是性子直爽,不失烂漫,的确是值得交往之人。 贺三也闲闲地笑道:“别的不说。就凭许大嫂在路边与我们兄弟攀谈了这许久,便不是一般女子。” 庄善若倒被贺三说得微微一怔了,也是,寻常女子碰到陌生男子躲避还来不及。不过无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行的端做得正就不怕人闲话。 “贺三哥,贺六哥,你们可是来走亲戚?” “是!” “那……”庄善若将接下去的话吞进肚子里,那为什么东转转西看看,竟没个方向。 贺三袖了手,道:“说起来也不怕许大嫂笑话,这亲戚倒还正不知道住哪里,只知道是连家庄人氏。” 庄善若奇了,既然是亲戚,哪有不知道住处的,这又是哪门子的亲戚?不过人家既然不说,她也不好贸贸然去问。 贺六又是下意识地扯扯袍子,道:“这里我都转了好几圈了,问了几个都说不知道。我就不信了,这连家庄难道比县城还大?” 贺三打趣道:“六弟,你这副凶神恶煞的,碰上了人急吼吼地上前扯了人家衣襟,人家躲你还来不及,哪里会耐烦指点你!” “罢了罢了!”贺六挠挠头皮道,“都怪三嫂定要我穿上这一身,倒不像是自己的,竟像是偷来的,怪不得人人见了我都躲不及。幸亏误打误撞碰上了许大嫂,可得好好打听打听。” “不知道找的是哪家?”庄善若话虽这么说,可是心里也没个底,这个连家庄这么大,她认识的人一只手指便能数得过来。 “小伍,你可认识?” 贺三一把将贺六拉过来,道:“许大嫂,你别听我兄弟胡沁。你可认识个叫伍彪的,二十不到年纪,家里只有个老娘的。” 庄善若放下心来,道:“认识!” 贺六喜得抓耳挠腮的,道:“我就说,若是能早点碰上许大嫂,便能省了这许多麻烦。” 庄善若伸了手指往东边一指,道:“伍大娘家住在村东,你们在村中找,自然是找不着的!” 贺六一看,嘴里喊道:“我的娘咧!怪不得我在这里越转心里觉得越怪,这里每一座房子建得气派,我看小伍连个鞋子都穿不上,哪里住得上这样几进的房子?” 贺三心细,问道:“我记得许大嫂一家刚搬回来几月,怎么就这么巧认识伍彪兄弟?” “我家遭了点变故,从村中搬到了村东。边上住了户张嫂子和伍大娘有些交情,偶尔听她谈及,也便记住了。”这是避重就轻了。 “哦!”贺三了然,也没有细问。 庄善若又道:“村东的房子不像村中,建得没那么齐整,怕不一定能找得到。反正我也正要回家,刚好顺道带你们一程。” “那有劳了!”贺三倒是彬彬有礼。 “那敢情好!”贺六喜不自胜,道,“我也好日子没见着许秀才了,若是时间还早,还想到许大嫂家讨杯茶喝喝,正好顺便认个门!” “正是呢!”庄善若心里叫苦,若是她带了两个大男人回家,许陈氏还不把她活剥了,这贺六真像贺三说的只长个子不长心眼,人情世故竟是一点也不懂。 贺三赶紧拦道:“六弟,谁叫你出来匆忙,将你三嫂准备的两扎糕点拉在了家里。正月里,空着手上门,去小伍家也就罢了,反正是自己兄弟也不计较这许多;去别人家,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贺六懊恼地“嗐”了一声。 庄善若心里默默地感激贺三解围,她耗了小半年换来的这一点自有竟然还是让她束手束脚的。若是能自己当起一个家,不要说留贺氏兄弟喝杯茶,便是招待一餐饭也都是要得的。 途径许家旧宅,贺六看得稀奇,道:“恁好的一个院子,竟然就空在了那里,也没人拾掇拾掇。” 庄善若低声道:“这便是许家原先住的宅子,现今归到郑小瑞名下。”说完便紧了嘴不再说话。 贺三见庄善若只顾低头走路,不想多说的样子,知道其中有异,便也不问,只细细地看了这宅子几眼。 贺六是个没心眼的,道:“郑小瑞这手伸得可够长的啊,县城里产业无数,偏生都又空置着,我看他惯爱做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事。”说完自觉不雅,嘿嘿尴尬笑了两声。 “当了许大嫂的面,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贺三斥道,“郑老板有县太爷撑腰,哪里能是我们随意议论的!” “别人怕他,我贺六怕他个鸟!”贺六不屑,“做多了坏事,伤了阴功,娶媳妇都快一年了,也没生出个蛋来!” 庄善若皱皱眉,不是因为贺六的粗俗,而是想起了连双秀。如若是她,被迫嫁了个毁她一生幸福的男子,恐怕也是不情愿为他生儿育女的。 连双秀和她庄善若,到底谁的命要更坎坷些? 三人转了小路,往村东走去。 这边的房子根本没法和村中的比,低矮破败歪歪斜斜的,因为是过年贴了大红的春联窗花,倒是能略略遮去点颓唐之气。 贺三心里不禁有些吃惊,刚才听庄善若说许家从旧宅搬了出来,住到了村东,还不觉得什么。此时看来,许家怕是彻彻底底地伤了气数。许大郎的伤、许掌柜的死、许家的败,怕都是和郑小瑞有关。 贺六却是浑然不觉,兀自喜滋滋地道:“连家庄好啊,单看这背靠的青山,就比县城要得劲多了。这山里遍地都是宝,我干脆在小伍家住上几天,打些獐子野鸡野兔的,也过过手瘾。” 贺三道:“又胡闹了,我看小伍比年年轻几岁,倒是比你要老成些。你若是再胡闹,回家我让你三嫂好好说你一顿,再让她托了媒婆给你订门亲事,好好管束管束!” “别别!”贺六赶紧讨饶,“我这自在日子还没过痛快呢!若是寻个像三嫂那样爽快的倒也罢了,若是寻个成日里只会唧唧歪歪的,那岂不是要我的命?” “小伍这么说,你也这么说,干脆你们俩别娶媳妇了,凑一块过日子得了!”贺三是恨铁不成钢。 庄善若本在前面两步远的地方低了头默默带路,听了这话,纵然有满腹心思,也忍不住扑哧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