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糊涂
“丑事?” 许家玉神色一敛,道:“大嫂竟没听说?这批做活的工匠里头,竟有一个胆大包天的,拐了宗长府上的一个丫头跑了。” “跑了?”庄善若心突然砰砰一跳,“是哪个丫头?”她突然很有些期待。 “听说是厨房做粗活的一个叫瓶儿的,平日里也不声不响的,没想到心里主意这么大,趁着每日给工匠送两趟饭的机会,竟和一个瓦匠眉来眼去的。寻了一个后半夜,趁人不注意,夹带细软跑了。” 庄善若失望地“哦”了一声。 “那个瓦匠光杆一个,家里也没旁的人,这一逃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许家玉若有所思地道,“我倒是打眼过那个瓶儿,实在是平常不过的一个丫头,没想到竟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来。” 庄善若却不是这么想:“什么时候的事?找着人了吗?” “两三天了,派了一群人出去,胡乱找了一通也就算了,不过是厨房里的粗使丫头。”许家玉道,“听二哥说,二老爷可是大为光火,府上的活本就做得差不多了,干脆就在这两日早早地收了工,免得有人有样学样,再闹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情来。” 庄善若幽幽地道:“若是真的有人学样倒好了。” 许家玉呆了一呆,哪里不知道庄善若的心思的,只得劝道:“大嫂,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喜儿……鸾喜跟了二老爷,她原先怕是不愿意,这会子也慢慢想通了。听二嫂说——她倒时不时地去宗长府上找二太太说话,鸾喜这几日也不哭也不闹,只是安安分分地在府上学规矩做针线。” “唉!”庄善若叹了口气,“我只怕她学了你姑姑,这事说起来还是我没替她考虑周全。” 许家玉目光闪烁:“大嫂,说句不好听的,鸾喜终究是有老子娘的,她和你再投缘。毕竟还是亲疏有别。再说,你身份尴尬,能替她考虑这许多,已经是难得了。” “话虽如此,可我一想到鸾喜的事,心里就梗得慌。” “大嫂放心,她若果真想寻短见,也不会拖到现在。”许家玉宽慰道,“我听二嫂的意思,二太太对她很是中意。当女儿似的疼着。说不准鸾喜这回真的交了好运也说不定。” 庄善若摇了摇头。撇开了这个话题。 许家玉虽然这一两年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可是终究还是太天真,看人终究还是看表面——这对她来说倒不是什么坏事,对这个世界多抱一分幻想。日子也就没过得那么艰难了。 庄善若又和许家玉说了番话后,推说自己累了,许家玉这才回前院去了。 庄善若看着那粗布缝的荷包,估摸着里面的银子怕是王有虎这一两月的工钱,他担心自己没有银子傍身,竟全留给自己了。 庄善若眼角有些湿湿的,以前在榆树庄的时候,有龙哥待她是极好,反倒有虎哥年纪小些顽皮。时不时地捉弄他。这会离了家,这才发现亲人的好处来。 庄善若闷闷地收拾起包袱里的东西。芸娘竟给她塞了许多的rou干,鼓鼓囊囊的装了一整包袱。 庄善若下意识地取了一束rou干放在嘴里嚼了嚼,一股浓香在口中蔓延开来,这rou倒是比猪羊牛rou要有嚼头许多。干而不硬。 这一夜庄善若睡得很不踏实:一会梦见自己在榆树庄王家院子里的那棵大石榴树下纳鞋底,一会恍惚看到王大姑在柳河的石滩子那段的水里张着一双青白的手浮浮沉沉,一会碰见刘昌的寡嫂正扇着把破扇子在小炉子上炖补品回过头阴测测地一笑,再是伍彪鼻子里喷出的酒气熏得她昏昏沉沉…… “媳妇,媳妇!”有人敲门。 庄善若双脚凭空一蹬,惊醒过来,头上睡得是涔涔的冷汗。 “媳妇,开门!”是许家安。 庄善若定了定心神,抹去额上的汗水,赶紧穿了衣服下床。 打开门,许家安穿得清清爽爽,头发梳得溜光,正喜滋滋地拿了什么东西。 “大郎……” “媳妇,你昨儿什么时候出去的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全都不知道。”许家安自说自话地进了柴房,黑将军悻悻地卷了尾巴又懒懒地趴回到门口去了。 “昨天进城去了,在善福堂呆得晚了些。”庄善若说谎总是觉得有些心虚。 许家安却没有深究,兴致勃勃地将手上的东西铺在了床上:“媳妇,你看!” 庄善若低头,细细地端详着这些纸,上面密密麻麻龙飞凤舞地写满了字。庄善若小时候给秀才老爹伺候笔墨,多少也有些印象,许家安写的这些全都是八股文章。 许家安神清气爽:“昨儿也不知道怎么的,本来就想写几个字解闷,没想到一拿起笔来,这文章自然而然地就出来了。” 庄善若将那些纸仔细地收起来,笑道:“昨天小妹已经和我说过了,我就说读了这十几年的东西,哪能说忘就忘呢。” 许家安受到了鼓舞,上前一步拉了庄善若的手,道:“媳妇,若是这番我能大好,那……” 庄善若生怕他又问出像许家玉那样让她为难的问题来,赶紧将手抽了回来,道:“大郎,你起得这么早,吃饭了吗?” 许家安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不过他很快就收拾好低落的情绪,尾随庄善若来到后院,道:“媳妇,我想问你借些东西。” “什么东西?” “书!” “书?”庄善若一愣,粲然一笑道,“大郎又糊涂了,你若是问我借些针头线脑的话倒是有。书?我哪里来的书?” 许家安贪婪地看着庄善若的笑脸,道:“我看是媳妇糊涂了,岳丈不是给你留了满满两箱子书吗?” “呦,我倒是忘了这个。”庄善若将手在抹布上擦擦,“这两箱子书我当成垫床板的了,一时半会哪里想的起来。” “原先家里的书也不看都没带过来,这会倒是想看也都没得看了。”许家安看着庄善若手脚利索地生了火,将几把米撒到锅里,盖上锅盖,道,“我想趁着这两天脑子清楚,多少把先前的工夫捡起来。” 庄善若点头,心里暗暗称奇,看起来许家安是好得八九不离十了,也不知道原先的事能不能全都想起来。 庄善若将床上的被褥卷好放在一旁,又和许家安合力将权当做床板的木板掀起,露出底下那两口朱红的箱子来。 “大郎,你若是要看什么自己拿就是了,反正我也不懂这些。” “咦?”许家安奇道,“原先这两口箱子都是上着锁的,怎么这会倒是没锁了?” 庄善若淡淡地往那两口箱子瞅了一眼,心里暗想,又没了和离文书,锁了又有什么意义?在这村东即便是有人要偷也不会偷这些书,偷去看又看不了,引火烧灶又不经烧。 许家安兀自又道:“原先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想翻翻这箱子里有什么有趣的,倒是媳妇宝贝,成日里锁着,也没看成。” 庄善若闻言心中一动。 “我记得有次弟妹过来想问我借本书,嫌我书架上全都乏味无趣,还想问你借呢。”许家安一边挑拣着书一边道,“说你这箱子里还有话本小说,倒是可以解闷,可惜遍寻钥匙不着,只得作罢了。” 竟还有这样的事? 难道是童贞娘做下的? 庄善若不由得咬了咬嘴唇,整个许家上下也只有童贞娘对她有莫名的敌意。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 原先童贞娘是许家唯一的一个媳妇,又早早地生下了元宝,娘家家境又殷实,又有许家宝先前那段荒唐的旧事,自然是拿下巴看人的。每日里和许陈氏磨牙赌气也不过是打发无聊的时光。 可是庄善若一进门后,家底薄,年纪轻,反而要叫声一声“大嫂”,这搁她身上哪里会乐意。再者说了,许掌柜因为心有愧疚,对庄善若偏心得连瞎子都看得出来。凡此种种,许陈氏退居二线,庄善若倒成了童贞娘的头号假想敌。 看她倒霉,童贞娘自然乐意。 可是,偷了她的和离文书,千方百计地要留她在许家,对童贞娘来说似乎没什么好处。除非,童贞娘有爱看人倒霉的嗜好。 庄善若摇摇头,这事早就说不准了,即便是童贞娘拿的,又没个证据,也不好贸贸然行事。 “好了。”许家安选了六七本书捏在手里,顺手将箱子合上。 庄善若一看,最上头的那本是朱熹的,看来许家安倒真是大好了,竟然知道用功了。 许家安帮忙将床铺复原,皱着眉头看着简陋狭小的柴房,拉了庄善若的手又道:“媳妇,你何苦要住在这儿?” 这话许家安说了不下几十回,庄善若叹了口气,转过脸去。许家安若是真的好了,她也会为他高兴,可是若是让她不计前嫌死心塌地地留在许家,那她是万万不愿意的。 许家安一拽庄善若的手,温言道:“我知道,定是我娘的意思。媳妇,你也别为难,等我爹回来了让他和我娘说去……” 什么? 庄善若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转过了头,看着许家安清亮的眸子。 “怎么了?”许家安轻轻一笑,眼中尽是疼惜,“放心,我爹最疼你了,人前人后尽说你的好。他一发话,娘不敢不听。”